與丹鬼的三日斗酒之約，并未在韓陽的心中留下太多痕跡。他依舊過著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

只是這平靜，很快便被外界的風雨打破了。

這日，張大叔愁眉苦臉地來到了韓陽的院子。

“唉！”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叔，這是遇上什么煩心事了？”韓陽遞過去一杯熱茶。

“還能有什么事，莫家的事唄！”張大叔接過茶，一飲而盡，滿臉的苦澀，“你還不知道吧？莫家這次去參加三州大比，輸了，輸得一敗涂地！不僅沒能爭到好名次，反而折損了好幾位家族精英，元氣大傷啊！”

韓陽心中一動，沒有說話。

張大叔繼續倒著苦水：“這不，一回來，就下了新命令。咱們這些契約靈農的租稅，直接從三成，提到了六成！整整翻了一倍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捶著自己的大腿，叫苦不迭。對于他們這些本就利潤微薄的靈農來說，這無異于釜底抽薪。

“我還聽說啊，”張大叔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莫家的老家主，就是那位筑基期大圓滿的老爺子，從天圣城一回來，就氣得當場吐血，直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請了全城的醫師去看，都說……都說怕是時日無多，要準備后事了。”

莫老爺子要不行了？

聽到這個消息，韓陽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道身影。

那道在煉丹房里被自己使喚得團團轉，氣得直跺腳，卻又會在自己拿出甜品時，露出滿足笑靨的身影。那道在分別時，故作瀟灑，卻又忍不住回頭，眼含不舍的身影。

若是莫家的頂梁柱倒了，她……現在會是何等的無助和悲傷？

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擔憂，悄然在心底蔓延。

他意識到，自己與那位刁蠻任性的大小姐之間，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

不過，他很快便將這絲情緒壓了下去。

現在的自己，不過練氣二層，連自己的修行之路都布滿荊棘，又哪有資格去擔憂別人。

他安慰了張大叔幾句，送走了這位愁云慘淡的鄰居。

生活，依舊要繼續。

小白在他的指導下，將十畝靈田照料得井井有條。而他的釀酒大業，也進入了新的階段。

他總覺得，自己的酒雖然烈，夠勁，但似乎還少了一絲靈韻。

他想起了那丹鬼前輩酒葫蘆里散發出的，那股混雜著草木清香的獨特氣息。

“也許……是水的問題。”

他想到，這個世界的清晨露水，未經任何污染，乃是天地靈氣交匯所生的“無根之水”，用此水來勾兌原漿，或許能讓酒品更上一層樓。

是夜，月色如水。

韓陽悄然來到自家田地旁的郊野，這里草木豐盛，露水也最是充沛。

他拿出一個玉瓶，耐心地一片葉子、一朵花瓣地收集著那晶瑩剔透的露珠。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不遠處，也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靈力波動。

他循聲望去，只見月光之下，一道熟悉而落寞的纖細身影，也正蹲在草叢中，做著與他同樣的事情。

那身華貴的鵝黃色長裙，此刻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往日里總是神采飛揚的俏臉上，此刻寫滿了疲憊與憔悴。

正是莫靈兒。

韓陽的心，沒來由地一疼。

他走了過去。

聽到腳步聲，莫靈兒警惕地回頭，當看清來人是韓陽時，她那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但眼中卻沒有了往日的嬌蠻和神采，只剩下無盡的黯然。

“是你？”她的聲音，沙啞而干澀。

“你怎么會在這里？”韓陽問道。

莫靈兒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又似乎是悲傷得不想說話。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讓人心疼。

“我爺爺……他快不行了。”

“家族慘敗，他急火攻心，傷了神魂，一直昏迷不醒。我請遍了清河城所有的醫師，他們都束手無策。只有一個游方的老醫師，說或許還有一個法子。”

“他說，需要用‘補魂丹’為主藥，但還必須配上四味特殊的藥引子，方可救治。”

“四味藥引子？”

“嗯。”莫靈兒的眼神有些空洞，她像是在背書一樣，輕聲念道：

“烏雞白鳳雙黃蛋，二龍戲水骷髏湯，天地無根陰陽水，鐘靈地秀石母漿。”

韓陽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在心中暗罵，這些故弄玄虛的家伙，真是謎語人害死人！

“這都……是什么東西？”

“我也不知道。”莫靈兒苦澀地搖了搖頭，“我查遍了家族所有的典籍，也問了許多人，都一無所獲。只是這‘天地無根陰陽水’，我想……或許指的就是這天生地養，未經塵世的露水。當然，也可能是雨水。但……總要試試。”

“要是……要是真這么簡單就好了。”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韓陽看著她。

眼前的莫靈兒，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那份曾經不可一世的傲嬌，被沉重的現實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疼的、故作堅強的沉穩。

她不再是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炸毛的大小姐，而是一個獨自扛起家族重擔，在絕望中尋找一絲微光的孤單少女。

韓陽默默地將自己手中那已經收集了大半瓶的玉瓶，遞到了她的面前。

“我這里的，比你多。”

莫靈兒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也看著那瓶在月光下閃爍著清輝的露水。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些天來，她承受了太多的壓力，見過了太多的冷眼與背叛，卻從未在人前掉過一滴淚。

可此刻，韓陽這簡單而直接的舉動，卻輕易地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她咬著嘴唇，倔強地想說“我不要你的可憐”，但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默默地接過玉瓶，緊緊地攥在手里，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韓陽看著她那副憔悴的模樣，心中一動。

這四味匪夷所思的藥引子，尋常醫師聞所未聞，但……那個游戲風塵、神鬼莫測的丹鬼前輩，或許會知道些什么？

他見多識廣，連失傳的“陰陽雙生丹”都能隨手煉成，說不定，就能解開這幾個謎題。

莫靈兒沒有再多說什么，她對著韓陽，微微躬了躬身，便轉身，拖著疲憊的身影，向著莫家的方向走去。

望著莫靈兒遠去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長，很長，仿佛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

韓陽站在原地，久久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心中那份想要幫她的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

三日后的斗酒之約，看來，又多了一層不得不去的理由。

這，或許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