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如刃,刺骨的淇水卷著未化的雪粒,砸得我臉頰生疼。
姜子牙的玄光牢籠在頭頂嗡鳴旋轉(zhuǎn),封神榜的投影虛懸天幕,金光流轉(zhuǎn)間顯出我的名諱,仿佛冥府早已落定的判詞。
“癡兒。”
姜子牙垂眸,聲如寒鐘撞破風(fēng)雪,
“殷商天命盡絕,人皇氣運散于九州。你這縷殘魂,不過是史冊邊角注定涂抹的墨漬。”
他拂塵輕揚,崆峒印如受無形之絲牽引,猛地從我痙攣的指間掙脫!
嗡——!
那枚曾經(jīng)引動混沌青光、折射天劫的青銅古印,此刻被姜子牙穩(wěn)穩(wěn)托在掌心。
印底那曾與洞窟枯骨指間圖騰呼應(yīng)的魚形刻痕,似乎黯淡下去,連帶我殘存的意志也迅速冷卻。
“此物所蘊最后一絲人皇龍氣,當(dāng)隨其主——”
姜子牙五指箕張,朝著我虛虛一按!
窒息!
并非肉體的窒息。
仿佛魂魄本身被抽離,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天道之力硬生生擠壓、撕裂。
四周翻騰的冰冷河浪不見了,刺骨寒風(fēng)止息了,視野里唯有煌煌金光,純粹而冷酷,充斥每一寸感知——那是絕對的湮滅。
這便是封神的力量?
抹去存在,歸于天地虛無?
父親躍入鹿臺烈焰時是否也如此?
飛廉自爆元神時是否也如此?
妲己消散前…
就在意識徹底沉入那死寂金芒的前一瞬——
叮鈴。
一聲清脆的鈴響。
細若游絲,卻清晰地穿透了姜子牙那籠罩四野、隔絕天地的玄光牢籠。
穿透了封神榜煌煌如獄的金芒威壓,甚至穿透了我靈魂即將潰散的混沌,徑直落入魂靈最深處。
叮鈴…
第二聲,更近了。
不是妲己那魅惑妖異的搖蕩,這鈴聲…是冷的。
像寒潭底下萬年不化的冰晶相互叩擊,帶著一種亙古蒼涼的余韻,幽幽回蕩。
嗡——!
姜子牙玄光牢籠猛地劇震!
那凝如實質(zhì)、隔絕萬物的金光壁壘,表面竟憑空生出一圈圈詭異的漣漪。
不是被巨力沖擊的碎裂,而是…某種侵蝕。
如同最精密的金鐵銹蝕潰爛,某種無形的、冰冷的力量正由內(nèi)而外地瓦解這天道神術(shù)的根基!
“誰?!”
姜子牙厲喝,仙風(fēng)道骨的從容首次被驚疑撕破。
他死死盯住牢籠外一處虛空。
哪吒風(fēng)火輪烈焰暴漲,楊戩眉心天目豁然洞開,神光橫掃!
虛空如紗幕被無形之手撩開。
先出現(xiàn)的是一盞燈。
樣式極端古樸,粗糲的陶土捏就,燈腹似有模糊難辨的刻痕,如嬰童涂鴉,卻又透著莫名森然。
一點慘白色的光焰在燈芯上跳動,比冬日慘淡的月光更寒,將周遭翻涌的雪靄都鍍上一層死寂的霜色。
提燈的,是一只纖細得驚人的手。
五指如冷玉雕琢,指甲是更為剔透的、幾乎接近冰藍的色澤。
視線向上。
烏黑的長發(fā)毫無紋飾,垂落直下,幾乎掩住了大半張臉。
未被發(fā)絲遮掩的下頜線條清絕如霜刃。
一襲極盡寬大的玄色長袍裹著她窈窕卻似無生氣的身體,袍擺無風(fēng)自動,翻涌間,映著雪地與白燈幽光,竟?jié)B出點點暗沉如凝血的紅痕,似墨跡,更似干涸了數(shù)千年的血銹。
她赤著雙足,踏在虛空中,足踝白得刺目,不似活人。
足尖之下,并非河水,亦非冰雪。一道古老的青銅紋路正從虛無中無聲延伸,仿佛一座巨大的、看不見輪廓的石碑緩緩傾倒,投下的陰影正從她腳下蔓延開來。
那是…墓門的拓印?
她微微抬頭,發(fā)隙間露出一點唇色,薄而淡,毫無血色。
聲音響起,與那鈴聲同源,是凝固的寒氣:“道庭的人…何時…也管起歸墟的事了?”
姜子牙瞳孔驟縮,拂塵清光大熾:“汝是何方妖靈?
膽敢窺視封神——”
話音未落!
轟隆——!!!
仿佛洪荒巨獸在河底翻身,整條淇水為之倒卷!
一個龐然至極的陰影猛地撞破萬頃冰流!
不是船,不是巨獸。
那是一具…青銅巨槨!
棺槨樣式奇古,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色的銅銹,無數(shù)扭曲纏繞的鎖鏈自槨身垂落水中。
鏈環(huán)粗如人臂,早已被歲月染成暗黑,鏈條末端繃得筆直,深深扎入河床淤泥,仿佛正拖曳著更加沉重的東西試圖浮出水面!
槨蓋正對著上方天幕的方向,赫然雕刻著一只巨大的、豎立的眼睛!
那眼睛線條粗獷詭異,瞳仁的位置鑲嵌著一塊天然形成的漆黑圓石,冰冷幽邃,正死死“盯”著姜子牙!
隨著巨槨破水,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轟然爆發(fā)!
那不是殺氣,甚至不是死亡的氣息,更像一種…亙古沉眠被粗暴驚醒的暴戾陰寒,直沖霄漢!
姜子牙手中托著的崆峒印劇烈震動,印底那道魚形刻痕瘋狂閃爍,隱隱有要脫手飛出的跡象!
哪吒踏輪前沖:“妖物!休要作祟!”乾坤圈化作熾烈火輪,當(dāng)空砸落!
云無月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彈。
鐺——!!
白陶燈盞上,那點慘白燈焰驟然暴漲!
焰光瞬間凝成一只巨大、鋒銳無匹的冰晶鶴喙,無聲無息,快逾閃電!
噗嗤!
鶴喙尖端精準(zhǔn)無比地點在哪吒風(fēng)火輪旋轉(zhuǎn)的核心——那處維系法寶法力的微小樞紐。
時間仿佛凝滯一瞬。
咔嚓、咔嚓嚓…令人牙酸的碎裂聲由內(nèi)而外密集響起!
那無堅不摧的乾坤圈,竟如同被精準(zhǔn)斬斷了要害的死蛇,從撞擊點寸寸瓦解,化為漫天細碎的火星和黯淡的金屬殘片,紛紛揚揚撒向冰冷的河面!
哪吒如遭重創(chuàng),悶哼一聲,連退數(shù)步,腳下風(fēng)火輪烈焰驟黯!
幾乎于此同時!
嗖嗖嗖——!
九根漆黑的骨刺,毫無征兆地從云無月寬大的玄袖中激射而出!
骨刺不過手臂長短,通體黢黑,非金非石,尖端繚繞著肉眼可見的森森寒氣,赫然撕裂空氣,發(fā)出如同鬼哭般的嗚咽尖嘯!
它們并非射向任何人!
目標(biāo),直指懸于天幕的“封神榜”虛影!
嗤啦——!
猶如燒紅的尖針刺穿了浸透冰水的厚重絲帛!
那蘊含天道秩序的煌煌金色虛影,竟被這九根不起眼的黑骨硬生生洞穿、撕裂!
九個邊緣焦黑扭曲的破洞出現(xiàn)在封神榜上!
雖未徹底潰散,但原本無懈可擊、籠罩四方的規(guī)則金光網(wǎng),瞬間如同被戳破的鼓面,發(fā)出令人心神欲裂的哀鳴!
捆縛我的玄光牢籠應(yīng)聲炸裂!
那股碾壓魂魄的天道之力瞬間消失無蹤!
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風(fēng)、死亡的恐懼重新灌入感官!
我咳著水,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墜落,意識模糊,最后殘存的視線里,只有那玄袍女鬼飄然而至的身影越來越近。
不是溫暖,而是吞噬一切的深寒。
“陰墓九脊釘?!”
姜子牙的聲音第一次失卻了掌控天地的淡漠,只剩徹骨的驚駭,
“你到底是誰?!”
云無月沒再看他們一眼。
足尖輕點。
她腳下那蔓延的青銅碑紋猛地扭曲、凝聚,竟化作實質(zhì)般的階梯。
她就那樣踏著玄冰般的階梯向下——準(zhǔn)確地說是落向我墜下的方向,如同墓主走下祭壇,迎向注定歸來的魂靈。
足不沾水,白燈幽熒。
然后,那只冷玉般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奇寒徹骨!
那寒意直透骨髓,甚至凍結(jié)了正在流逝的生機,更將我最后一點殘存的意識徹底拖入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