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沒完全合上。三樓走廊——

長方形的光被切了一道縫，落在地板上，掠過那只腳尖——

一只穿著干凈帆布鞋的腳，鞋帶系得規規矩矩，白色橡膠邊緣有些舊。

鞋邊旁邊，是一只透明塑料水杯，正慢慢冒著霧氣。

光再往上，照出胡藝菲一截腿，她坐得不動，只是微微晃著腳尖。

外面樓道里，斷斷續續有人經過。

低聲說笑、塑料袋摩擦聲、金屬鑰匙碰撞聲，都像遠處的背景音，不足以打破這間教室里壓低的空氣。

在她面前，幾十張椅子鋪成一個不對稱的扇面——

她坐在最末尾的那個角落里。

不顯眼的位置，不搶眼的坐姿。

“下一個”。徐導演威嚴高聲。

門忽然被推開一些。

有個穿棕色風衣的男生快步走進來，手里夾著劇本本子，表情不耐煩。看起來像是遲到了，直接越過前排人群坐下。

女孩抬了下眼，看他一眼，又低頭，細細準備角色口吻——

廢物。

她從牛皮紙文件袋里抽出一個小冊子，扉頁貼著粉色的便簽，上面寫了一句短短的字：

“摟一曉，你就是她?！?

字跡清秀，顏色很淡。那是她兩周前寫下的。

那天，她剛從圖書館出來，走到教學樓下，看見石原學姐發來的消息。

【A5樓三層，周五下午四點，來吧。這個角色你應該來試一試?！?

......

她抬頭，第一次看向教室前方。

前排正中，兩張課桌拼成一字排開，像一個低矮的審判臺。

桌后坐著三個人。

最左側是石原學姐，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細瘦的腕骨。她正低頭翻劇本，眼神一貫專注。

她右邊，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臉不瘦，但表情鋒利，像一塊不笑的雕塑。他不說話，也不寫字，只是靜靜盯著臺上那位試鏡者，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像儀器，一掃一層，仿佛能把一個人的虛張聲勢直接掃描出來。

胡藝菲認出他了——那是徐樺明的專業課老師，去年秋季擔任高年級戲劇排演的主講之一，學校戲劇系里出了名的“嚴格系”。

最右邊的人……她的目光在那一瞬間停了下來。

徐樺明。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身形筆直，氣場收得恰好，沒有張揚也沒有畏縮。

不像是在看試鏡，更像是等一個他早已預判的結論。

他一動不動，卻給人一種“不需多說，已在掌控”的感覺。

她看了他三秒，移開視線。

確實挺帥的。

不能多看，壞了角色感覺。

.....

前面一個女生起身走進試鏡圈。

“我試的是第二場情緒段落?！彼f完，便開始走動、發力、喊臺詞。

胡藝菲沒有抬頭。

她覺得那位同學演錯了。

她在看自己的掌心。

手上有道淺淺的劃痕，是這周在排練廳摔倒時留下的。那天她練“摟一曉”的爆發段，自己一個人把“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的臺詞從冷嘲練到炸點，沒站穩，摔到了膝蓋。

那一摔不重，但讓她意識到一件事——

她天生不是胡一菲那種“帶風”的人。

她是慢的、是柔的、是安靜的。

可她想試一試。

劇本她看了不下五遍。重點段落劃了熒光筆，角色情緒做了多線圖。她

她坐在角落，背挺得很直，手卻始終攥著膝蓋上的水杯。

房間里第七個上場的人剛回到座位上，眼圈微紅。

導演頭也沒抬，只說：“下一個，胡藝菲?！?

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咚。”

像在木地板上丟了顆石子。她沒敢站得太快，先吸了一口氣，然后手指勾住桌角撐起身體。

她走過那一排排椅子，感覺就像穿過戰壕。

每一張臉都在看她。沒有惡意，但就是在看。那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掃描，就像機場安檢，一眼能識破你是不是帶了違禁品。

她走到中央試鏡圈，站住，朝石原學姐和導演輕輕點頭。

“胡藝菲，戲劇系三年級。這次試的是‘摟一曉’?！?

她的聲音不大，但清楚。

石原點點頭，翻開劇本，眼神卻沒在她臉上多停留。導演沒反應，只是把鋼筆在筆記本邊緣敲了兩下，說：“自由段落，任選一場情緒重的?！?

“好的?！?

她答，低頭看了眼準備本，再抬頭時，神情已經不一樣了。

那不是她日常用的眼神。那是一種盯著你、準備出拳的眼神。

石原放下筆，看了她一眼。

她保持站姿，微微喘息。她知道自己做到了“脫殼”。

她不再是那個溫溫吞吞的三年級女生。她剛剛，真的成了“摟一曉”——那個站在劇里所有人正中央、不動聲色就能翻桌子的人。

......

面試后

“好。”

導演點頭。石原收回劇本，說：“下一位?！?

她沒再說什么，鞠了一躬，轉身回座位。

她右側前排的兩個女生并沒有壓低聲音，反倒像故意說給人聽的。

“那不早說嘛，這石原就給她內定女主角了唄?！?

“你還真來拼？我當時看到群里那個‘推薦’兩個字我就知道差不多了?！?

“嘿，要不是獎學金，我才懶得陪這個局。”

胡藝菲沒有轉頭，也沒有反應。

但她的指甲，已經一點一點摳進了水杯軟塑料的縫隙里。

——內定。

她咬緊下顎，沒有吭聲。

她突然想到一個細節。

兩周前，她給石原學姐發過一條微信，問過一次劇本節選能不能提前看。當時對方回得很慢，只說：“等排練前一天統一發?！?

可教室里這三十幾號人，不可能都只拿到了一天準備時間——那種表演層次和人物細節，不是一天練得出的。

她突然有點想笑。

不是因為荒唐，是因為——這就是現實。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一秒后悔。

她知道自己今天演的是“摟一曉”，

但她也清楚，在這一瞬間，她成了“胡藝菲”。

不是那個被動等待機會的胡藝菲，

是那個主動沖進來，演給你看、演到你沒法忽略她的胡藝菲。

門口的光線暗了一點。

摟一下會幫助好姐妹的，

胡藝菲還沒從角色走出來，也許帶了功利，高聲說——

你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