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陽光正硬，扎眼的白光，邦邦往人臉上歐拉歐拉。

“薔薇園到了。”

陳鶴從副駕下車，一邊把劇組的場地圖卷筒背包遞給后備箱的道具統籌，一邊朝后排喊：“徐導，下車驗場嘍。”

徐樺明推門下車，站在這片略顯陳舊的社區邊緣，先抬頭看了一眼那片小高層樓群。

沒有影視基地的專業布景，沒有虛擬渲染的燈箱走廊。只有曬得發白的混凝土墻面、舊防盜窗上還掛著布娃娃的陽臺，和綠意盎然卻不規則的樹籬——某些枝條早已闖出了劃線區域，自顧自地在通道邊斜長開。

對了，愛情宿舍就是這樣。

——

薔薇園，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情詩，其實是市中心一處上世紀末的混合型小區。

占地十五萬平米，樓型雜、建筑年代跨度大，既有六層多層，也有二十幾層的小高層，還有靠西側那排樣板間未拆的聯排別墅，風格混搭，但勝在生活氣。

“綠化率51%，不過滅蚊做得挺好的。”陳鶴聳聳肩，笑得露出半口牙，“你不是說要找那種‘【真生活感】、】年輕人打工租房感】和【有限空間里的群像碰撞】’的外景嘛？“

“這里全都有。”

徐樺明點頭，邊走邊聽，眼神已經順著單元樓間的消防通道掃。他看到三樓一戶人家窗外晾著床單，白布上印著褪色的卡通圖案，在風里鼓起又貼下，像有人躲在后頭透著氣探頭似的。

“這戶人家能拍，尤其天臺對比光感好。”

“房東聯系好了，就叫姜先生，他正好要搬出去了”陳鶴看一眼手機，“說話靠譜，六樓空著，三樓以上都可協調，提前說好時間就行。”

“好。”他收回視線，理了理袖口，拉了拉背包帶。

陳鶴約的是今天談合同，他沒事先和徐樺明說。

談就談嘛，有的是房子。

他卻不知道徐樺明已經打算一次性談清全部條款，包括可拍攝區域、安保協調、物業分攤、設備進出、擾民機制。

劇本是他寫的，預算是他在控制，但這一刻他清楚意識到——

這是從“創作者”正式切入“項目負責人”的第一步。

他不再只是寫臺詞、編人物。他得防止劇組誰撞壞住戶車門、誰踢翻花盆、誰蹭上陽臺窗紗留下個洞。

藝術歸藝術，但地板刮花了，就得賠。

這就是現實。

不是新兵蛋子，懂嘛。

......

他們在小區的臨時活動室落了座。姜先生五十出頭，金框眼鏡，講話利落，笑得不深，卻能讓人聽出他有做過一線市場管理的經驗。

“這套是我老婆留下來的，”他說著，給他們倒水，“現在基本空著，我媽住在對門，白天人不多，配合你們拍應該沒問題。”

“謝謝。”徐樺明點頭，目光始終在合同紙張上，“我們這邊打算租兩周，做試播集。保底賠償金額我們可以設一筆定金。”

“噢，那最好，”姜先生點頭，“設備別刮地磚，墻別粘太多膠——別看是老房子，我媽每天還擦一遍。”

他們商量得不快不慢，但每一句都像在打樁，確認這一切不是學生拍作業，也不是“試試看”，而是動真格、扛成本的實操項目。

今天來談的人看起來倒是比昨天靠譜，姜先生說：

“我中意你，小子。”

......

期間，石原得到徐樺明的回憶，提早起身離開。

她今天狀態不錯，以前也拍過戲。

但剛才看到合同第一頁封面那行印章，不知怎么就心跳加快。

她沒有打擾任何人，只說去酒店休息，便悄然離場。

或許是人不同吧。

晚飯時間后，石原已經到了酒店。

窗簾沒拉，落地窗外是一整塊不規則切割的城市景色：遠處是壓低的高架，斜著穿過兩幢未完工的大樓，中間夾著的，是密集綠樹覆蓋的居民區。

難得看這么仔細，唉——

她沒有馬上躺下，而是站在窗邊，手機滑了幾下后停在那個熟悉的備注名上。

徐舅舅】。

她遲疑了兩秒。

然后撥了出去。

鈴聲響到第二聲就接通了。

“……黎美？”

那頭的聲音帶著一點吃驚，像是沒想到她會主動聯系。

“嗯，是我。”她語氣溫和。

“你……怎么突然打來？”

她頓了頓，回答：“最近我和徐樺明在做一個項目。”

？

感慨主角流逼呢

那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后他低聲說：“他……你們現在怎么樣？”

石原答得很慢，卻不回避：“他很好，認真得讓人意外，也在帶著一整個劇組往前走。”

“……這樣啊。”舅舅嘆了一聲，像是掐滅了一口煙，聲音落下來，“說實話，我以為他那次之后，就沒指望了。”

像他這種人，說實話，我原本不看好。念頭多，嘴皮子快，主意多半不落地。”

他嘆了口氣，聲音一頓。

“可你今天打電話，說他在帶劇組、寫劇本、談合同……我忽然有點恍惚。”

“可你打這個電話，”他頓了一下，語氣復雜，“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只是想讓您知道而已。”她頓了頓，“他在努力。”

對方沒再多說什么，只輕聲說了句：“謝謝。”

電話掛斷了。

石原站了好一會，才放下手機。

她不屬于這個家庭，但她具備一個文藝從業者應有的敏感。

與此同時，另一邊——

一輛商務車停在大會堂門口。

車沒熄火，空調低速運轉，微風拂過窗簾邊角。

前排座椅緩緩轉動，副駕駛的助理偏過身，手里還握著一部平板，屏幕亮著，正停在一行郵件

后座的男人倚在靠墊上，閉著眼，聽完這句話后，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理應如此。”

話語落下，他睜開眼，輕輕將墨鏡從衣袋中取出，戴上。

鏡片反射出車窗外斑駁的樹影，還有幾個小學生身影

他側頭看了幾秒。

“哪天去上戲看看。”助理點頭，記在備忘里，隨即——

他下車入場。

......

而此時，薔薇園小區臨時會議室內，劇組的租賃合同剛剛敲定。

姜房東在協議最后一頁簽下名字，輕輕呼出一口氣：“行啦，這邊算定了。我會讓我侄子聯系你們物業打點。”

徐樺明站起來，跟他一握手：“謝謝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