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蛛嶺五十里外，一處被風雪常年“光顧”而成的隱蔽冰谷內。

地道崩塌時的劇烈震動猶在耳邊回響，劫后余生的死寂，被風聲襯托得格外刺耳。

青衣樓一行五人，此刻個個狼狽不堪，全無絲毫修士的風范。

靈力枯竭，人人帶傷，連修為最高的管事，氣息也浮沉不定，顯然硬抗兩頭筑基妖獸聯手一擊的代價絕不輕松。

氣氛壓抑得可怕。

那個被冰刺掃中的殺手，右半邊身子已經徹底失去了血色，化作一種毫無生機的灰白，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死氣。

他躺在地上，身體不住地抽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管事走到他身前，面無表情地蹲下，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赤紅色的丹藥，動作粗暴地捏開他的嘴，塞了進去。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灼熱的氣息在他體內爆開，那蔓延的灰白寒氣總算被遏制住，抽搐也漸漸平息。

命是保住了。

可在場眾人皆是修士，自然是都看得分明，他那被凍壞的經脈與丹田，已然萎縮，靈機斷絕。

此生，茍延殘喘或許可能，但再無寸進已成定局。

從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淪為了一個廢人。

管事做完這一切，便站起身，再沒有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處理了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事。

青衣樓的冷酷與現實，在這無聲的舉動中，展露無遺。

熊三和另一名殺手默默地將傷員扶起，架在一旁。

沒有人同情，也沒有人感慨。

在這“大寒潮”席卷云海州的十年里，在這無盡冬日里，能活下來，已是最大的幸運。

多少天資卓絕之輩，早已經化作枯骨，身死道消。如今只不過是落得不能繼續提升修為的下場，又算得了什么？

顧銘在一旁盤膝調息了片刻，將體內翻涌的氣血勉強平復下去，冷眼旁觀著青衣樓的此間之事。

他站起身，徑直走到管事面前。

儲物袋靈光微閃，三塊拳頭大小、通體赤紅的熔火鐵出現在他手中，散發著溫熱的氣息。

“這是救人的報酬。”

他的聲音平靜，將三塊熔火鐵遞了過去，履行了之前在生死關頭定下的交易。

“怎么多了一塊？”

“就當是我估量不足給這個道友的一點補償吧。”

那那個被冰刺掃中的殺手似乎還有意識，只是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眼顧銘，便又昏死過去。

管事那藏在陰影下的臉看不出表情，只是伸出干枯的手，將熔火鐵接了過去，掂了掂，便收了起來。

沒有客套，沒有推辭。

錢貨兩訖，天經地義。

然而，顧銘并未就此作罷。

他手上靈光再閃，第四塊熔火鐵又出現在掌心。

“我再加一塊。”

管事那準備轉身的動作微微一頓。

“這是何意？青衣樓雖然干的本就是拿錢辦事的勾當，卻不是什么活都接。”

“請貴樓將我的同伴，安全送至青陽宗外圍百里之內，確保她能被宗門巡山弟子發現。”顧銘提出了新的交易。

管事沉默了，那陰影下的目光似乎變得銳利起來，審視著顧銘。

顧銘神色不變，繼續補充。

“并請前輩代為留下一句話。”

“‘你所尋之人已安然無恙，你與她恩怨兩清，勿要再探究獸亂之因。’”

顧銘自信，王雪蓉雖然性子沖動，卻定然能明白自己這句話的深意。

只是顧銘這番話一出，冰谷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熊三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看向顧銘的眼神里，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青衣樓的眾人，只覺得這句話太狠了。

既是給了王雪蓉一個結果，也是徹底斬斷了她與此事的所有牽連，更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封鎖了她探尋真相的可能。

尋人，人安然無恙，任務結束。

恩怨，指的是顧銘利用她當誘餌的因，與拼死救她性命的果，至此一筆勾銷。

至于獸亂的真相？

那是你們青衣樓和兩頭妖獸的事，與她一個被救的青陽宗弟子無關，也與我這個“雇主”無關。

勿要再探究，這本身就是一種警告。

一個練氣五層的小子，心思竟縝密、狠辣到如此地步。

“呵……”

管事那沙啞的喉嚨里，擠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低笑。

“你是個聰明人。”

他不再遲疑，伸手接過了第四塊熔火鐵。

“成交。”

“青衣樓的信譽，是該值得這個價。”

他欣賞顧銘這份周密，更欣賞這份斬草除根、不留后患的果決。

與這樣的人做交易，遠比和那些優柔寡斷之輩打交道，要輕松得多。

交易達成，管事不再停留，對著手下擺了擺手。

熊三會意，上前一步，將依舊昏迷不醒的王雪蓉，毫不客氣地甩到自己肩上。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之際，管事卻又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他手腕一翻，一枚通體漆黑、入手冰涼的鐵牌，被他屈指一彈，徑直飛向顧銘。

顧銘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鐵牌不大，正面刻著一柄造型古樸的青色小劍，背面則是兩個以鳥篆字體雕刻而成的字，赫然是“甲九”二字。

“這是青衣令，九是我的名號，在下青九。”

青九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今日之事，你讓我看到了你的價值。憑此令，日后可在我青衣樓天下任何一處分部，免費發布一次甲等任務。”

“就當是，我青衣樓交個朋友。”

話音落下，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帶頭掠出了冰谷。

熊三等人立刻跟上，連同那名重傷的廢人，幾個起落間，便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風雪之中。

來時悄無聲息，去時干脆利落。

冰谷內，轉瞬間只剩下顧銘一人。

四周是呼嘯的寒風，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臉上，帶來刺骨的冰冷。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枚冰涼的青衣令和儲物袋里那塊被斂息符包裹得嚴嚴實實，卻仿佛依舊能感受到其沉重分量的葬沙骨。

良久。

顧銘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帶著白霜的濁氣。

這一次的千蛛嶺之行，終于落下了帷幕。

是時候應對丹辰子那一月之期的考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