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祖師祠內，死一般的寂靜。

香爐里的青煙早已斷絕，只余下冰冷的灰燼。

葉知秋盤膝坐在蒲團上，那身赤金法袍上的光華黯淡得如同蒙塵的黃銅，先前那輪足以驅散嚴寒的“小太陽”已然熄滅。

他的發絲間，幾縷灰白格外刺眼。

“宗主……”

陳賀長老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想問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大概是祠堂內壓抑的氣氛讓他無法再忍耐下去，公孫越往前走了一步，略微提起一絲精氣神，將祠堂內的壓抑驅散了幾分，這才躬身問道：

“宗主，您此去鐵爐堡究竟是換取了何物？為何靈力消耗至此？”

“咳……咳咳！”

葉知秋猛地弓起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抬手捂住嘴，一縷帶著淡淡金芒的黑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瞬間在寒潮靈氣的作用下凝成冰珠。

他攤開手，看著掌心的血跡，臉上浮現一絲苦澀。

“我換的不是法寶。如今鐵爐堡出產或經手的法寶價碼水漲船高。便是我們整個青陽宗全部身家壓上去，都不足以換到能夠驅趕寒潮的虛靈法寶。”

“什么？連虛靈法寶都換不到？”，公孫越失聲反問。

需知此方世界，煉器師水平之高低，可影響器物之品級，分為符器、法器、法寶。

符器乃是內里以符箓加持，最是實惠便捷，多為練氣境修士所佩戴使用。而法器，則多為筑基境、金丹境修士所驅使。

至于法寶，幾乎可算得上一宗之真正底蘊，可分為虛靈、真形、幻神、純陽。幻神、純陽法寶，只存在于云海州修士間口口相傳，不見于世間。

虛靈法寶乃是由法器祭練至三十六重天罡禁制大圓滿，經歷劫數后誕生靈識，威力已較頂尖的法器勝出十倍、百倍。

而真形法寶，則可進一步凝聚元靈并化形，自主吸收天地靈氣增強威力，無需依賴主人祭煉。

此前葉知秋遠去鐵爐堡一年有余，為的便是商談換來真形法寶。

有這等級的法寶，只需于山門中祭練，便可自行減輕寒潮靈氣的影響，大幅減少修士的靈力損耗。

否則，便要像那西邊的百巧宗，每日以筑基修士維持護山大陣，舉步維艱，與飲鴆止渴無異。

哪料到，青陽宗的孤注一擲，非但真形法寶換不到，連虛靈法寶也不可得。

“既然法寶換不到，暖陽古陣修復還需時日，宗門護山大陣又岌岌可危，加之冰魔教來襲，不得已我只能換一個讓宗門續命的機會。”

“什么機會？”

“一枚‘赤陽燃命丹’。”

葉知秋的話斷斷續續，聲音也很輕，卻像重錘敲在四位長老心上。

“什么？！”

脾氣最火爆的煉丹堂長老張承失聲叫了出來。

“那不是鐵爐堡的禁藥嗎？！以燃燒金丹本源為代價，換取一刻鐘的金丹戰力高漲！宗主，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想到了山門前那毀天滅地的一掌。

原來那不是宗主真正的實力，而是用性命換來的剎那光華。

葉知秋緩緩擺了擺手，制止了張承后面的話。

“若無此丹，青陽宗今日已滅。山門一破，不消三年，閭山地界將再無青陽。這是唯一的選擇。”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半分后悔，只有陳述事實的疲憊。

他再次攤開另一只手，掌心托著一枚暗淡無光的金屬核心，上面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碎裂。

“這是驅動丹藥的‘靈核’。它的代價……是我青陽宗未來三十年所有礦脈產出的三成收益。我已經將宗門地契，盡數抵押給了鐵爐堡。”

“他們這是趁火打劫！”

張承氣得渾身發抖，“名為交易，實為敲骨吸髓！這和直接搶走我宗基業有何區別！”

“這就是陽謀。”葉知秋的聲音愈發虛弱，仿佛隨時會昏厥。

“他們給了我們活下去的希望，也給我們套上了枷鎖。從今往后，我們煉制的每一柄法器，每一顆丹藥，都有三成是為鐵爐堡辛苦。”

“此次，本宗主強行催動金丹，本源已損。不出三月，我的修為……恐怕會跌落金丹境。”

“轟！”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劈得公孫越以外的三位長老腦中一片空白。

宗門最大的依仗，閭山地界前三的金丹修士，竟是曇花一現，并且即將消失。

前一刻還是力挽狂瀾的救世主，下一刻就成了需要被保護的將死之人。

從狂喜到絕望，只隔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宗主……”陳賀嘴唇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完整。

“此事還有轉機，何必如此喪氣？”

公孫越突然一聲低喝，他的臉上一片冰冷，再無半分情緒波動。

“從即刻起，宗主受創之事，列為宗門最高絕密！對外只宣稱宗主擊退強敵后需閉關靜養。有泄露半個字者，以叛宗論處，神魂俱滅！”

此刻宗主神色萎靡，眾人心神萎靡，公孫越的目光掃過另外三位長老，竟是以孤勇之勢乾坤獨斷。

眾人心中一凜，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一個沒有金丹修士坐鎮，又背負了三十年債務的宗門，在這亂世中，就是一塊誰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啟稟宗主、各位長老！”一名戒律堂弟子在門外單膝跪地，聲音里帶著擊退強敵的興奮，“冰魔教香主千面狐已被生擒！但她身中宗主一掌，經脈盡斷，魔功被廢，如今只剩一口氣吊著。”

公孫越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好！留她一口氣，把她帶到地牢最深處！我要親自審問！她知道的關于‘冰魔教’，或者那個‘冰圣教’的一切，都給我一字不漏地榨出來！”

“是！”弟子領命，正要退下，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補充了一句。

“還有一事……長老，那妖女被制住昏迷前，一直在狂笑。”

公孫越眉頭一皺：“笑什么？”

那名弟子咽了口唾沫，將妖女的原話復述出來。

“她說我們都是蠢貨，救我們的不是宗主，而是一個即將爆炸的太陽。”

聽到這句話，葉知秋忽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被眾人察覺的冰藍色寒光。

他用幾乎不屬于自己的聲音暗自琢磨道：

“或許劉乘風說的那條路，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