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將《經濟學動態》翻開。

《計劃經濟研究中心座談技術與經濟、社會發展相結合的問題》，作者王泓、史清琪。

他目光快速掃過文章的內容，嘴角不由的揚起。

通篇這個講話，那個發展。

簡直是發展報告大雜燴，哪有半點經濟學邏輯！

林舟“啪”地合上雜志，心中對于自己接下來的論文已經有了大概的輪廓。

《試論家庭聯產承包制條件下家庭積累的性質》。

這個題目在他心中清晰浮現。

用2024年的視角解構1983年的改革，這種碾壓感，讓他舒暢。

“咕嚕——”

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哪怕再高的文化程度，食宿也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林舟沿街尋找，在路過一家店鋪時，被一股濃郁的肉香牢牢的釘住。

“大眾飯店”的招牌在夜色中閃著光。

蒸籠的白煙裊裊升騰。

他摸了摸口袋中到手沒多久的大團結，充滿底氣的走了進去。

店內簡陋，幾張方桌隨意擺著。

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在柜臺后手忙腳亂，額頭全是汗。

“哎呀，這賬怎么又對不上了？”

她嘟囔著，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

一個小伙計端著盤子從后廚鉆出。

“王姐，六號桌催瘋了！”

“來了來了！”

王姐慌忙放下算盤，胳膊肘卻撞翻了茶杯。

水漬瞬間浸濕了幾張票據。

“我的媽呀！”

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擦。

林舟在角落坐下，靜靜看著。

人手不足，賬目混亂，管理無序。

但位置不錯，菜香誘人，有救。

小伙計匆匆過來。

“同志，吃點什么？”

“一碗陽春面。”

林舟點了最便宜的。

面很快上來，蔥花碧綠，湯清面細。

林舟慢慢吃著，視線不時投向柜臺。

王姐對著那堆濕票據唉聲嘆氣，越看越糊涂。

他放下筷子，起身。

“大姐，我能幫您看看嗎？”

王姐抬起頭，狐疑地打量他。

一身洗得發白的工裝，語氣卻沉穩，眉宇間帶著書卷氣。

“你……懂賬？”

“略懂。”

林舟語氣平淡，眼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王姐遲疑了一下，把票據推了過去。

“你看看吧，我反正是被這堆玩意兒繞暈了。”

林舟接過票據，目光飛速掃過。

收入，支出，庫存。

數據在他腦中飛快排列。

不到五分鐘。

“大姐，這筆賬記重了。”

他指著一張進貨單。

“這批蘿卜，14號和16號各記了一次，實際只進了一次貨。”

王姐湊近一看，再仔細對比清楚后，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我說怎么老不對！”

“還有這個。”

林舟抽出另一張單據。

“您的翻臺率統計有問題，實際接待能力比記錄的多三成。”

“啥叫翻臺率？”

來自未來的專業詞匯讓王姐滿臉問號。

“一張桌子一天能接待幾批客人。”

林舟解釋。

“高峰期前半小時，推些快手菜和套餐，能引導客人錯峰，提高效率，增加收入。”

王姐眼睛越聽越亮。

這年輕人，不僅賬目門兒清，提的建議更是她想都沒想過的！

“小同志，你這腦瓜子……”、

她上下打量林舟。

“哪個大學的？”

“準備高考的華僑，剛從海外回來。”

王姐更好奇了。

難怪條理清晰，見過世面的。

“華僑啊，那你現在住哪兒？”

“遇到點意外，還沒落腳。”

林舟如實回答，神色略顯窘迫。

王姐心中一動。

這孩子有本事，可惜落難了。

她想起自己年輕時的苦日子，泛起同情。

“這樣，我店后頭有個堆雜物的小房間，不嫌棄的話，你先住著。”

“房租？”

“一個月十塊。”

王姐瞟了眼他樸素的衣著。

“你要樂意飯點搭把手，算算賬，房租減半，飯錢也能抵。”

林舟心中狂喜，面上不動聲色。

“那太麻煩大姐您了。”

“叫王姐就行，客氣啥。”

王姐爽朗一笑。

“走，我帶你瞧瞧。”

穿過后廚，推開木門。

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堆著雜物，收拾下就能住。

一扇小窗朝向巷子，采光不足但通風。

“簡陋了點，別嫌棄。”

王姐有些不好意思。

“很好了。”

林舟真心感激。

當晚，他便搬了進去。

收拾雜物，鋪上舊褥子，小房間竟有了些家的感覺。

他把陳老頭的復習資料和新買的稿紙擺在臨時小桌上。

燈光昏黃。

林舟攤開稿紙，提起鋼筆。

“試論家庭聯產承包制條件下家庭積累的性質”。

十九個字，工整寫下。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農村實行家庭承包責任制，形成集體統一經營與家庭分散經營兩個層次。

開篇定調。

第一段，制度經濟學角度分析承包制本質。

第二段，農民與集體利益分配，遵循先國家集體、后個人原則。

第三段，對比集中分配，闡述家庭聯產承包制的優越性。

觀點犀利，論證環環相扣。

用1983年的語境，包裝2024年的思想。

既要前瞻，又不能驚世駭俗。

夜深，飯店安靜下來。

林舟筆耕不輟。

王姐推門，端著一碗蛋花湯。

“這是在寫什么呢？這么入神。”

“寫點東西，投雜志社。”

林舟抬頭，眼中光芒未散。

“字真俊！”

王姐驚嘆。

“比我見過的大學生都漂亮！”

她放下湯碗。

“趁熱喝，別餓著。”

林舟心中一暖。

“謝謝王姐。”

“跟你大姐客氣啥。”

王姐笑著帶上門。

林舟喝著熱湯，繼續寫作。

凌晨兩點，五千字論文大體完成。

接下來幾天，只需要剔除掉不符合這個時代的用語，在仔細核對幾遍就可以寄出去了。

1983年的論文稿酬標準大致為每千字10元

這篇文章若能發表，經濟困境將極大緩解。

接下來的幾天，林舟白天幫王姐打理飯店，晚上復習。

他展現的能力讓王姐刮目相看。

賬目分毫不差，經營建議也新穎實用。

客流低峰推特價菜，門口小黑板寫當日推薦。

這些在2024年司空見慣的手段，在1983年卻獨具匠心。

飯店生意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王姐擦著桌子感慨。

“小林，你這腦子咋長的？我開店這么久，都沒你這些門道。”

林舟只笑笑。

超前四十年的認知代差，無法言喻。

第七晚，他將謄寫工整的論文裝進信封。

附上一封措辭謙遜的投稿信，巧妙提及歸國華僑身份，以及對祖國經濟發展的熱切關注。

郵局的戳子落下。

等待的日子，高考臨近。

王姐常給他加菜，囑咐后廚留最好的飯。

“這孩子太瘦，得補補。”

她總對伙計念叨。

一日，王姐看到林舟草稿紙上的字眼。

“套餐優惠？錯峰引流？會員制度？”

她好奇。

“一些經營想法，王姐有興趣，我就仔細跟您說說。”

林舟放下筆，耐心解釋。

王姐聽得兩眼放光，連連點頭。

這年輕人，真是個寶！

時間流逝。

林舟每天都去看信箱。

終于，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郵遞員送來一封信。

信封很薄，印著《經濟學動態》的字樣。

林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