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著玉蘭甜膩的香氣鉆進聽雨軒，林逸站在廊下望著庭院里那株百年老桂，喉間泛起一絲苦澀。三日前他用松煙墨在《百獸圖》夾層繪制的追蹤符終于有了動靜——今早掃院婆子在桂樹下發現了半枚雷擊木碎屑，與他昨夜在祠堂暗格里發現的粉末紋路如出一轍。更讓他心悸的是，那碎屑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像是被什么東西啃咬過。

“逸哥兒發什么呆呢？“

嫡母王氏的鎏金護甲敲在他肩頭，珠釵上的東珠晃得人眼暈。她今日穿湖藍蹙金翟衣，腰間掛著串沉香念珠，正是昨日他替她修復的那串——當時他在第三顆珠子內藏了粒松煙墨丸，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發燙，隔著三層布料灼得他皮膚發紅。

“母親喚我？“林逸垂眸，袖中狼毫筆在掌心沁出薄汗。筆桿是用老坑松煙墨木做的，此刻正透過布料傳遞著微弱的震動——這是他昨夜用朱砂在筆桿刻下的“警“字，此刻因王氏靠近而產生共鳴。他注意到王氏鬢邊的珍珠步搖少了一顆，露出半截紅繩，與三日前他在密道傀儡蟲身上發現的繩結紋路一模一樣，連繩結的打法都是林家暗衛專用的“九連環“。

“今日是族中春茶會，你嫡兄從江南帶了明前碧螺春，你且去偏廳幫忙溫盞。“王氏捏著帕子掩唇輕笑，帕角繡著并蒂蓮，卻在邊緣處用金線繡了個極小的“困“字——正是《天工符典》里困龍符的基礎紋路。林逸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堆起憨傻的笑：“母親放心，我這就去。“

偏廳里，林昊正倚著酸枝木茶海翻書，玄色錦袍上繡著金線云紋，腰間掛著塊羊脂玉佩，正是昨日他“不小心“撞碎的那枚——當時林逸故意用袖中松煙墨丸砸向玉佩，墨汁滲入裂紋，此刻正隨著玉佩的溫度緩緩顯形，在玉面勾勒出半條龍形。

“去把我那套冰裂紋青瓷拿出來，母親說要用最講究的茶具待客。“林昊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指尖敲了敲茶海，震得茶盞里的碧螺春蕩出漣漪。林逸的目光掃過茶海邊緣——那里有幾道極淺的劃痕，是新刻的符文，與《天工符典》里的“引魂陣“如出一轍。

他應了聲，轉身去取茶具。指尖觸到冰裂紋瓷盞的剎那，他分明感覺到釉面下有細微的凸起——像是用細針刻上去的符文。林逸不動聲色地將茶盞翻轉，用狼毫筆在盞底空白處點了點松煙墨。墨汁剛觸到釉面便滲了進去，若非他運筆極輕，幾乎看不出痕跡。這是他改良的“隱息符“，用松煙墨混合雷擊木粉末繪制，遇熱才會顯形。

“發什么呆？“林昊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帶著幾分冷意，“母親都催了三回了。“

林逸將茶盞輕輕放在茶盤上，抬頭時正撞進王氏似笑非笑的眼。今日的茶會來了二十余位族中貴眷，連外院的表小姐們都到了。他掃過主位旁的空位——那是他的位置，永遠在最末，連個端茶的資格都沒有。座位旁擺著個青瓷茶盤，盤里放著塊桂花糕，糕上用糖霜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喜鵲——是他今早“笨手笨腳“捏的，此刻正被陽光照著，糖霜的反光正好映向王氏的茶盞。

“茶來了。“大丫鬟春桃捧著茶盤上前，林逸注意到她腕間的銀鐲少了一只，露出內側刻著的“天工“二字。他心下了然，將藏在袖中的半枚雷擊木碎屑攥緊——與銀鐲內側的刻痕嚴絲合縫。春桃的指尖在發抖，像是被什么東西嚇著了，茶盤里的茶盞碰撞出細碎的聲響。

“逸哥兒，給母親奉茶。“王氏抬了抬下巴，珠釵上的東珠撞出清脆的響。

林逸捧起茶盞的手微微發顫。茶湯是碧螺春的翠綠，蒸騰的水霧里浮著幾瓣茉莉，香氣甜得發膩。他走到王氏面前，故意讓茶盞傾斜了半寸，一滴茶湯濺在她月白緞面的裙角。那茶湯剛觸到布料便滲了進去，在緞面上暈開個深色的圓斑——像是被某種毒藥腐蝕過。

“哎呀！“他慌忙屈膝去擦，狼毫筆從袖中滑落，在青磚上劃出道墨痕。王氏的茶盞“當啷“一聲落在案上，茶湯潑濕了她半幅衣袖，露出腕間墨玉串珠——與林逸昨夜在密道傀儡蟲身上發現的氣味如出一轍，都是混合著松煙墨與腐肉的腥氣。

“蠢材！“林昊拍案而起，“連茶都端不穩，難怪父親說你...連元丹都凝不了！“

“昊兒莫急。“王氏按住嫡兄的手，指尖掠過他腕間的墨玉串珠，“到底是庶子，連端茶都要人教。“她低頭看著濕袖，忽然笑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有人說我們林家苛待旁支。“

林逸退到角落，目光掃過茶案上的茶盞。他注意到每個茶盞的釉面下都有與冰裂紋盞相同的凸起，只是被茶湯的顏色遮住了。當春桃捧著新茶上來時，他故意撞翻了她的茶盤，茶盞摔碎在地上，露出盞底用朱砂畫的困龍符——龍尾處還畫著個極小的“王“字，正是王氏的姓氏。

“這是...“三長老的聲音突然拔高，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碎片上。

林逸裝作驚慌的樣子去撿碎片，狼毫筆在掌心快速轉動。他將松煙墨混著茶末抹在指尖，趁人不注意在王氏的茶盞內壁畫了道符——那是用雷擊木粉末調和的“解毒符“，此刻正隨著茶湯的溫度緩緩顯形。符文剛成型，茶盞內壁便浮起層細密的金紋，像條盤著的小蛇。

“母親，您的茶。“林逸捧起王氏的茶盞，“方才摔碎的茶盞里有臟東西，我重新給您換了一盞。“他的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一壓，金紋突然流動起來，在盞口形成個“解“字。

王氏接過茶盞時，指尖與他相觸。林逸感覺到她腕間的墨玉串珠在發燙——與自己袖中雷擊木碎屑的溫度一模一樣。茶湯入口的剎那，他嘗到了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是鶴頂紅，混著雷擊木的腥氣。他的喉結動了動，強壓下嘔吐的沖動，將茶盞輕輕放在案上。

“好茶。“林逸笑著放下茶盞，“這茶里加了雷擊木的香氣，倒像是...江南天工閣的特供？“

滿座皆驚。天工閣是傳說中掌握上古秘術的門派，早在五十年前就被皇室封禁，連族中長輩都鮮少提及。王氏的臉色瞬間慘白，茶盞“啪“地摔在地上，茶湯濺在她鞋尖，露出鞋底繡著的雷擊木紋路——與林逸昨夜在祖祠暗格里發現的《天工符典》封面紋路分毫不差。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聲音發顫，珠釵上的東珠撞得叮當響。

林逸彎腰去撿茶盞碎片，狼毫筆在青磚上快速勾畫。松煙墨遇茶湯的霧氣顯形，在地面畫出個六芒星陣——正是《天工符典》殘頁上的封印陣。當最后一筆落下時，茶盞碎片突然泛起金光，露出內側刻著的“天工“二字，字跡與王氏鞋底的紋路完美契合。

“母親可知，這茶盞是從祖祠暗格里拿的？“林逸抬起頭，目光掃過臉色發青的三長老，“昨夜我替您修復念珠時，發現您總往祖祠跑。后來我在暗格里找到半本《天工秘錄》，還有...“他頓了頓，“半枚雷擊木碎屑。“

王氏后退兩步，撞翻了身后的花幾。青瓷花瓶摔在地上，碎成十幾片，其中一片正落在林逸腳邊。他彎腰撿起，發現花瓶內壁刻著幅小像——是個穿湖藍翟衣的女子，與王氏有七分相似，額間的朱砂痣卻紅得刺眼——那是林家嫡女才有的標記，而王氏不過是旁支嫁進來的繼室。

“你...你胡說！“三長老拍案而起，“你不過是個庶子，懂什么天工秘術？“

林逸將狼毫筆往筆山一擱，筆尖懸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地，正好落在六芒星陣的陣眼上。地面突然泛起青光，祖祠方向傳來悶響——那是他昨夜用敗筆繪制的追蹤符被觸發了。他望著三長老顫抖的手，突然明白為何嫡兄總說他“丹田如石“——原來他們早知道他體內封印著上古符師的血脈，所以才用各種手段打壓，想讓他自生自滅。

“父親說過，林家子孫當以誠信為本。“林逸的聲音突然冷下來，“若有人想害我，不妨先看看自己的茶盞。“他的目光掃過王氏慘白的臉，又轉向春桃——那丫鬟正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額角滲著冷汗，“春桃，你怎么了？“

“中毒了...“春桃的聲音微弱，“方才...方才您給我喝的茶...“

滿座嘩然。林逸望著春桃顫抖的手，突然笑了。他掏出袖中藏著的松煙墨丸，在掌心碾開，墨汁遇空氣顯形，竟是幅完整的《山河社稷圖》——正是他在寒潭底發現的殘圖補全后的模樣。圖上雷擊木的位置，正對著王氏的茶盞。

“天工秘術，本就是天地之道。“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邊，“母親若想學，不妨跟我去祖祠，那里有本《天工符典》，比這茶盞里的毒藥，可珍貴多了。“

夕陽西下時，林逸站在寒潭邊，望著水面倒映的殘陽。他摸出懷中的雷擊木碎屑，與袖中狼毫筆上的松煙墨混在一起——墨汁遇雷擊木泛起金光，竟在掌心畫出只振翅的玄鳥。玄鳥的眼睛突然轉動，指向祠堂方向。

“原來如此。“他輕聲說，“你們以為我是廢材，卻不知這廢材體內，藏著能破局的鑰匙。“風卷著玉蘭花瓣掠過水面，林逸望著遠處祠堂的方向，嘴角揚起一抹淡笑。他知道，從今日起，林家的棋局，該換他執子了。

而在他袖中，狼毫筆的筆桿突然發出微光，筆桿上的松煙墨紋路正緩緩流動，像是有什么活物要破繭而出。林逸摸了摸筆桿，眼底閃過銳光——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藏在書畫之下的，上古符師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