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奶奶的想象力真豐富。”蔣欣月抿抿嘴，剛剛叫老師，因為在通用學術界，這是對所有有學問的人最常見的尊稱，不過也不乏有些人更喜歡別人叫他某某講師，某某教授……冠以各種頭銜。既然老奶奶刻意回避身份，她便識趣地改用最尋常的稱呼。

“謝謝小女娃，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家嗎？”老人眼角的笑紋里盛著暖意，這抹慈祥瞬間勾起蔣欣月對外婆的思念。

“我……我，我在竹藝村來玩迷了路，現在想找一個民宿，老奶奶知道附近有近一點的民宿嗎？”

蔣欣月下意識編了個借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雖然搬家六年多以來她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甚至自己有時候走在岔路的時候還要迷失方向，但竹藝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可不想往后成為別人口中叛逆離家出走的大小孩。

“正巧，我就是開民宿的，老了不中用了，靠開民宿和做點手藝兒過活兒。”

老奶奶笑得很從容，眼神卻堅毅，舉手投足的氣質絕對不是一個一輩子困于村莊的農村婦人能比的。

“奶奶，真是太好了，那……那我幫您背竹子？”蔣欣月雖然這六年生活在這片竹林，但只是寒暑假回，只見過故鄉的冬夏更迭，加之沉浸于學習，根本不知道竹子的具體重量，只能暗自揣測，這八九根竹子不至于壓垮她的肩膀。

“咳咳咳……小女娃，竹子有點沉，還是我自己來吧。起身時，你扶我一下就行。”老奶奶用手示意了一下竹子一端，接著從石板起身，將竹蜻蜓放在隨身挎著的花布包內，蹲下身，右肩的三分之二跨過竹子中段，深吸一口氣，接著便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奶奶，你好厲害啊！”蔣欣月在老奶奶起身之際連忙用手幫忙支撐了一下有點搖晃的竹子末端，這才發現，這些竹子的重量遠超想象。看起來七十左右的老人家，竟然能輕而易舉干這活。

“這沒什么，我經常背竹子，習慣了就好……小女娃，你是來道明村學手藝的吧，最近來學手藝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

“嗯嗯，挺難的。”蔣欣月略顯遲疑地表示認同，她的困擾并非源于技藝上的挑戰，而是對于竹藝傳承的艱難感到憂慮。竹藝村相較于一般村落，在經濟和基礎設施方面顯得尤為落后。物欲橫流的年代，就算在城市內做個普通的餐飲服務員，一個月也遠超竹藝人的收入，她確實難以理解，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撐人們繼續堅守這一傳統技藝。

不一會兒，兩人便走回到了，老奶奶的民宿竹苑。

四合院古樸而幽靜，她側身邁進大門后，將竹子放在了屋檐下，用油布輕輕蓋上，輕聲道：“這東西可是個小氣鬼，一會兒就得把青皮剃了，久了可就弄不下來了。”

“嗯。”蔣欣月原本就對竹子沒什么特殊好感，加之父親車禍事情之后，其余家人的冷漠讓她甚至有些厭惡竹子，所以老奶奶的話，她只是含含糊糊點點頭。她甚至在心里暗自猜測，老奶奶給她普及這么多竹子方面的知識，是想拉攏她發展竹藝。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院子東、西、南每個方向各兩間房，一共六間房，有兩間房門上都貼上了“短租”，不過短租的紙已經泛黃卻依舊沒被撕下。院子內除了堆放的竹子，一個磨臺，一張石桌，兩把竹藤椅外，一堆柴火，沒有別的東西。地面干凈整潔，在如此潮濕的地方未長青苔，顯然老奶奶頗費心思，時常打理。

“上次來客人還是三天前呢，和你一樣，也是來學竹藝的，可惜待了一天就回去了。”奶奶一邊嘆了口氣，一邊從其中一間房的房門棱上摸下鑰匙，打開了門。

蔣欣月知道奶奶說的可惜是指房客只學了一天就離開了，她跟著走了進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屋內目之所及全是竹藝品，深褐色的竹桌竹椅紋理清晰，桌面鋪著細密的竹編隔熱板；床榻四角由粗壯的老竹筒穩穩撐起，竹條編織的床墊透著天然的弧度；墻上懸掛的毛巾架彎成優雅的弧形，連漱口杯都由完整竹節雕琢而成……整個房間看不到一絲塑料和科技痕跡。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幾分古樸雅致的美。

“小女娃，雖然條件不如城內的酒店，但是奶奶保證，房間絕對干凈，我每天都會打掃的。”老奶奶的目光看向墻上用竹條編織的那個福字，像極了在用寵愛的目光撫摸自己的孩子。

“嗯嗯，我這就辦理入住。”蔣欣月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證件，這才發現她的證件落在了餐桌上。

“我好像忘了帶身份證……”蔣欣月的聲音帶著幾分窘迫，無意識摩挲著衣角。獨居老人經營的民宿，身份核驗應該更為謹慎吧。

就在她躊躇不安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一句：“蔣同學！”

身后的男孩略帶靦腆，穿著人字拖鞋，深色牛仔短褲搭配一件舊黃色的襯衣，穿著十分隨意。然而，在這個季節，黃色是最容易吸引蚊子的顏色，幾只長腳蚊在他周圍不停地飛舞。他輕輕揮動著一把竹條編織的扇子，試圖驅趕它們。

這是她的學長魏一，魏一是蔣欣月同校同院的學長，兩人不同專業，魏一比她高一級。蔣欣月的專業是多維空間，而魏一則是量子力學。蔣欣月完成碩士研究課題時，魏一曾作為交叉學科顧問幫助過她。但兩人時間大多都在做實驗，雖然經常相遇，實際交流卻并不多。

而且因為魏一平時接觸的都是男生，缺乏有效鍛煉，他與蔣欣月說話時總略顯靦腆。

“魏一，你也住這里嗎？”蔣欣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快步走向魏一。

“是啊，你這是……”魏一掃了一眼蔣欣月身后的老奶奶，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