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月踩下客車臺階時，手機在帆布包底震動起來。屏幕亮起的瞬間，32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數字刺得她眼疼。從清晨六點到傍晚七點，魏一的名字像標點符號般密集地排列在通話記錄里。

“唔……”要是她給別人打這么多個電話，別人不回復，她早就暴跳如雷了。她正在忐忑要不要回過去，電話又再次響了起來。蔣欣月食指顫抖，踟躕片刻，按下了接聽鍵。

“魏一，我……”上次已經讓魏一看到了自己在家里那么狼狽的一面，這次她只想找個合理的理由搪塞過去，但畢竟消失了大半天的時間啊。

“你沒事吧？”電話里焦急的聲音直接打斷了蔣欣月的思路，魏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

“我沒事。”她以為是責怪，聽到只是關切后，突然愣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找借口：“我回到學校了，對不起，我今天有事情……”

“你沒事就好。”魏一的語氣驟然松弛下來，他的話突然頓住，換成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電話被匆匆掛斷的瞬間，蔣欣月盯著黑掉的屏幕發愣。

……

魏一轉頭向身邊的中年女人和老人說，“阿姨，爺爺，蔣欣月沒事，我剛剛問了，她已經回學校了，你們不用擔心。”他這才抓起桌面的水，猛灌了幾口。

上午儀式結束后，他發現蔣欣月并沒到場。詢問了奶奶之后才知道，她一早就離開了。魏一以為她又想念父親了，便一口氣跑到了墳頭，發現了無蹤跡。

電話一直處于沒人接的狀態，他只能沿著竹藝村的大路小路找了一遍，在夜幕剛剛降臨不久，在竹林里發現了一直靜站在那里的蔣爺爺。看蔣爺爺身上附著的竹葉，他推測他起碼站了好幾個小時了。魏一也在身后靜靜陪他站著，看著那幾根新鮮的竹節發呆。

直到黑暗吞沒竹林，眼前完全模糊不清，他才聽到蔣爺爺在和他打招呼，“小魏，欣月怎么沒有和你在一起呢？”

魏一的心猛地沉下去。作為還留在村里的少數準博士生，基本村里的所有人和鎮上的大部分人都認識他，除了在竹藝的編織上他有自己的創新想法，還經常和村長慰問村里的孤寡老人，記錄一些道明竹藝編織上可能會流失的方法。

而蔣爺爺到村六年多了，雖然他不怎么出門，但在竹林也偶然碰到了好幾次，他們之間互相認識并不奇怪。加之上次蔣欣月直接把魏一帶回了家，無形之間又多了幾分熟絡。

但這一問，直接將他嚇了一大跳，在其他地方都沒有找到蔣欣月，他還以為她是回家了。“……她沒回去嗎？”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今早撥出的第一個電話，那時聽筒里只有單調的忙音。

“她中午在的，還在家吃了飯。不過你知道的，她肯定待不到晚上。”

蔣爺爺嘆了口氣，蔣欣月的父親去世后，她就從來沒在家過一次夜。每次回來，不是質問就是發火，讓他心里也不好受。

“那您的意思是你從中午出來之后，就再沒回去過？”魏一聲音十分急切。

蔣爺爺搖搖頭，“嗯，午飯時還好好的，問了些她爸的事”

“我先去您家看看，看她還在不在。”話音未落，魏一已轉身朝蔣欣月的家里跑去，一邊跑，一邊不放棄繼續撥打電話。但仍然和之前一樣，撥通但無人接聽。等到了蔣欣月的家，他又繞著房子跑了一圈，確認她沒有在房子周圍的小樹林時才走進去，這時候蔣爺爺也到家了。

蔣爺爺正扶著門框喘氣，嘴里吐出的每個字都在顫抖：“這孩子給她媽媽說她回學校了，不會出什么事吧。”

魏一將目光瞥過蔣欣月的母親，母親半閉著眼，雙手疊在一起在不停地摩挲，時不時嘆了口氣，但一句話都沒有說出。

“通了通了，你們別說話。”魏一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放下水杯，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繃緊的弦終于放松了一點，臉部肌肉松弛舒坦多了。他轉而看向蔣爺爺，“我得回去了，一會兒我奶奶要擔心了。”

蔣爺爺走過來拍了拍魏一的肩膀，“今天下午，欣月給我看了一張照片，她說你和她現在住在一個老奶奶的竹苑，竹苑里有張照片……”

“她是我奶奶，這事情其實是個誤會，不過她現在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明明他沒有說謊的打算啊，但是蔣欣月一開始就說她是自己的堂妹，奶奶也配合演戲，導致后面一個個謊言接踵而至。

聽到魏一這么坦白，蔣爺爺點了點頭，語重心長；“我早猜到了，好幾次看你們兩個在竹林里撿竹子。我和她上大學時是同學，后來還一起做了好幾年的科研……”

魏一聽到蔣爺爺說到這里有意定住，似乎想探知他是否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讓他自主順著話題往下說。

“其實我第一次見您，就認出您是照片里的老人家了。”他休息得差不多了，氣息平緩。

接著，他站起身來，朝蔣爺爺深深鞠躬，用含糊其詞的話補充道：“爺爺，感謝你們為科學事業做的巨大貢獻。”

蔣爺爺嘴角輕輕抽了抽，低頭輕嘆：“如今我不過是一個半身已入黃土的糟老頭罷了。”

魏一說不清從她閃爍的眼眸里看到的是堅定，后悔，還是迷茫，總是很多很復雜的感情交雜在一起，明顯讓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力不從心。他不懂得怎么表達自己的感情，只能在原地不足一平方米的方寸之間摩挲腳步。

“爺爺，阿姨，我先回去了，這么晚打攪你們啦。”魏一將目光投向蔣爺爺身邊的蔣阿姨，她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咬緊下唇仔細傾聽。

“孩子。”走出大門兩步，身后傳來蔣阿姨沉重的步伐。

他回頭，見蔣阿姨從口袋里面摸出一張皺巴巴的方形信封，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鄭重塞到他的手中，“孩子，如果哪天，哪天我……我發生了不好的事情，請你把它交給小月。”

魏一一掂量，信封不過手掌大小。憑直覺，里面不過是張很小的紙條，可承于食指與拇指之間，整個手開始變得僵硬，仿佛千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