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療儀器的警報聲刺破南山的寂靜。

沐辰逸踹開房門時，輸液瓶正在支架上劇烈搖晃。

黃芷晴蜷縮在孟津懷里，枯瘦的手腕上插著數(shù)條導(dǎo)管，青紫的血管在蒼白皮膚下清晰可見。

“滾出去?！?

她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可眼神卻利得像把刀，直直刺向門口那個渾身濕透的男人。

沐辰逸的軍靴踏過滿地醫(yī)療廢料，在病床前留下一個個水漬腳印。

“黃芷晴！”

他嗓音嘶啞，伸手想去碰她凹陷的臉頰，“你到底有沒有心？”

孟津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少年家主眼底翻涌著殺意，武裝帶上的佩槍已經(jīng)解了鎖。

黃芷晴突然笑起來。

她推開孟津的攙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病號服寬大的領(lǐng)口滑落，露出鎖骨下那個陳年槍傷。

那是為沐辰逸擋的。

“心？”

她一把扯開衣領(lǐng)，枯瘦的胸膛上疤痕交錯，“我連自己都不愛……”

指尖突然戳上沐辰逸心口，“你想要我愛你？”

醫(yī)療團隊驚恐地看著這個瘦骨嶙峋的女人，像頭瀕死的母獅般揪住華立督軍的衣領(lǐng)。

她的指甲深深陷進他頸側(cè)的皮膚，那里還留著當年她咬的牙印。

“你殺屹南風的時候……”

她喘著粗氣，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怎么不問問自己有沒有心？”

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尖銳的警報。

黃芷晴的身體突然軟倒，被沐辰逸一把接住。

他顫抖的手撫上她后背，摸到的全是嶙峋的骨。

那里曾經(jīng)有對漂亮的蝴蝶骨，如今卻硌得他掌心發(fā)疼。

“芷晴……”

“督軍請回吧?！?

孟津冷著臉掰開他的手指，將人重新攬回懷中，“我阿姐的病，最忌動怒?！?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滿室狼藉。

沐辰逸跪在散落的藥片中間，看著醫(yī)護人員圍住那個單薄的身影。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黃芷晴腕間還戴著那枚褪色的警徽，紅線已經(jīng)深深勒進皮肉。

而自己精心準備的求婚戒指，早在三年前就被她扔進了華江。

與屹南風的遺物一起，沉在了最深的漩渦里。

——

暴雨傾盆，雷光將病房照得慘白。

沐辰逸的槍抵在少年南風太陽穴上，金屬冷光映著孩子驚恐的臉。

鄧雪尖叫著被士兵架住，拼命掙扎時發(fā)髻散亂，珠釵墜地碎成兩截。

“沐辰逸！”

黃芷晴從病榻上踉蹌?chuàng)鋪?，瘦可見骨的手指抓住槍管，“你瘋了……?

“對，我瘋了?！?

沐辰逸扣動保險栓的聲響清脆可聞，他眼底猩紅一片，“回到我身邊，不然我就讓這小子腦袋開花。”

少年脖頸間的長命鎖晃動著，上面“芷晴安康”四個字刺得沐辰逸眼眶生疼。

這分明是當年屹南風的筆跡。

“好啊。”

黃芷晴突然笑了，她松開槍管，轉(zhuǎn)而握住少年顫抖的手，“殺了他，我立刻跳華江殉葬?！?

她仰起臉，露出頸動脈上未愈的針孔，“正好……去問問屹南風，當年那七槍疼不疼。”

滿室死寂。

沐辰逸的手突然劇烈顫抖。

他想起撈起屹南風尸體時，那個小警察胸前密密麻麻的彈孔，每一槍都精準避開要害。

分明是故意折磨。

“黃芷晴……”

槍口無力垂下，他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究竟要怎樣……你才能放下？”

窗外閃電劈落，照亮黃芷晴眼底的荒蕪。

她輕輕將少年南風護在身后，枯瘦的脊背挺得筆直：

“放下？”

染血的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我從來就沒拿起過。”

指尖戳上沐辰逸心口，隔著軍裝觸到那枚她送的懷表，“放不下的……明明是你?！?

懷表突然彈開。

泛黃的照片里，年輕的黃芷晴站在梨花樹下，懷里抱著熟睡的沐辰逸。

那是他重傷昏迷時，她守了三天三夜后累極睡去的模樣。

“砰！”

槍終于落地。

沐辰逸跪倒在醫(yī)療廢料中，掌心被玻璃渣扎得鮮血淋漓。

他徒勞地想去抓黃芷晴的衣角，卻只握住一縷飄散的藥霧。

“滾吧?！?

孟津的軍靴碾過他的手背，“別讓我說第二遍?！?

少年南風突然掙脫保護，撿起地上的槍塞回沐辰逸手中。

十二歲的孩子眼里含著淚，聲音卻堅定：

“沐叔叔，我爸爸說過……”

他指向窗外電閃雷鳴的華江方向，“搶來的感情，遲早要還的?！?

暴雨如注，沖刷著沐辰逸潰不成軍的驕傲。

而黃芷晴早已轉(zhuǎn)身，對著窗外那株枯梅出神。

那里埋著三壇女兒紅，一壇祭奠亡夫，一壇埋葬愛情，最后一壇……

留給自己的解脫。

——

南山的雪落了一夜，將山路封得嚴嚴實實。

黃芷晴倚在窗邊，望著山腳下那棟熄了燈的小樓——

沐辰逸的侍衛(wèi)們已撤走三日，只留下幾道深深的車轍印，很快被新雪掩埋。

“聽說沐督軍高燒不退！”

孟津?qū)⑺幫脒f到她手中，狀似無意道，“軍醫(yī)說是舊傷復(fù)發(fā)?！?

藥汁表面晃過一絲漣漪。

黃芷晴想起初見時那個雨夜，沐辰逸肩胛還帶著槍傷，卻執(zhí)意冒雨來孟家赴宴。

鮮血浸透白色西裝，在孟懷瑾珍藏的波斯地毯上洇出朵朵紅梅。

“阿姐當初……當真只是利用？”

孟津的問題飄散在暖爐的熱氣里。

黃芷晴摩挲著腕間的翡翠鐲子。

這是沐辰逸送的第一件禮物，內(nèi)圈刻著他們初遇的日期。

“那年他在孟懷瑾手下做事！”

她望著雪地上覓食的麻雀，“手里卻握著軍工廠的合約?！?

蒼白的指尖劃過窗欞上的冰花，“多好的棋子啊?！?

謊言說了一半真話才最傷人。

她沒告訴孟津，沐辰逸發(fā)燒時總愛攥著她衣袖喊“阿芷”；

沒提他第一次為她擋槍后，在病榻上偷偷畫她的側(cè)影；

更沒說那個暴雨夜，他渾身濕透地抱著她哭求：“利用我一輩子好不好？”

“聽說他燒糊涂了！”

孟津突然道，“總對著空氣伸手，喊'把阿芷的藥拿來'?！?

一片雪花飄進窗內(nèi)，落在黃芷晴手背的疤痕上。

那是沐辰逸發(fā)瘋那晚，她奪刀時留下的。

如今這傷口結(jié)了痂，底下卻永遠缺了塊肉。

就像她胸腔里某個位置，早在初見時就挖好了葬他的坑。

“雪大了。”

她合上窗，將滿山素白關(guān)在窗外，“告訴廚房……今晚煮碗姜湯?！?

這是沐辰逸最討厭的飲品，卻是治療風寒的土方。

爐火噼啪作響，黃芷晴望著跳動的火焰出神。

火光中浮現(xiàn)出年輕督軍驕傲的眉眼，他捏著她下巴冷笑：

“黃小姐這般殷勤，不如直接說要什么？”

那時的她笑得嫵媚，指尖劃過他軍裝紐扣：

“要沐少……心甘情愿入局呀?！?

如今棋終人散，雪滿南山。

那碗姜湯終究沒送出去。

翌日清晨，侍衛(wèi)來報沐辰逸連夜回了華立城。

黃芷晴站在空蕩蕩的山路上，望著雪地里漸漸模糊的車轍，忽然將翡翠鐲子褪下，埋在了那株枯梅下。

“阿姐？”

“沒什么，”她拍了拍凍紅的指尖，“早該還的。”

山風卷起碎雪，掩蓋了所有痕跡。

就像那年雨夜，她藏在沐辰逸西裝口袋里的止血散，終究混著血水化在了無人知曉的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