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管家捧著鎏金托盤輕叩房門。
羊絨托盤墊上躺著個青瓷藥瓶,瓶身纏著藥堂特有的杏黃綢帶,在滿室晨光里扎眼得刺目。
“周醫生派人送來的。”
管家聲音壓得極低,“說是按夫人體質新配的安神丸。”
黃芷晴倚在床頭,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瓷瓶,身后沐辰逸的手臂便驟然收緊。
他下頜抵在黃芷晴肩窩,軍裝襯衫領口大敞,鎖骨上還留著黃芷晴昨夜咬出的齒痕。
“查。”
一個字,門外候著的副官立即消失。
不出半小時,周暮玄這半年的行蹤便成了份檔案,連他上周在藥堂后院為黃芷晴煎藥時,摘了幾朵白牡丹入藥都記錄在冊。
沐辰逸冷笑一聲,隨手將檔案扔進壁爐。
火舌卷過紙頁的瞬間,黃芷晴聞見熟悉的藥香。
和周暮玄在南中實驗室時,為自己熬的第一帖藥同樣味道。
……
黃芷晴故意當著沐辰逸的面拆開藥包。
特制的桑皮紙里,除了藥材還裹著張便簽。
鋼筆字跡力透紙背:
【老方子添了沉香,睡前用蜜水送服】
落款處畫著只圓耳兔子。
和十七歲那年,他塞在黃芷晴課本里的小像一模一樣。
“啪!”
沐辰逸的刀釘在茶幾上,刀尖精準穿過便簽邊緣。
他俯身捏住黃芷晴下巴,拇指碾過她剛喝完藥的唇瓣。
“知道這味沉香哪來的嗎?”
呼吸里帶著危險的硝煙味,“周暮玄上個月親自去了趟南邊戰場。”
藥碗突然變得燙手。
黃芷晴想起新聞里那場沖突,戰地醫院被炮火掀翻的慘狀。
而此刻瓷碗底還沉著幾粒金箔。
她裹著沐辰逸的大衣偷接電話。
周暮玄的聲音穿過電流,依舊帶著實驗室般的冷靜。
“藥量減半,你肝腎功能受損。”
“你怎么知道?”
“沐辰逸送來的體檢報告。”
他頓了頓,“蓋著紅頭章。”
月光照亮露臺角落的監控探頭,她忽然笑了。
原來這場暗涌,早被那兩個男人擺上了明面。
周暮玄明知每通電話都會被監聽,卻連藥方里的白牡丹都不肯替換。
那是黃芷晴少女時代最愛的花。
其實那個時候她也會想,他真的愛過那個少女嗎?
“周醫生。”
黃芷晴撫摸著青瓷瓶上的纏枝紋,“沐辰逸說要在后山給你種片藥材園呢。”
電話那頭傳來鋼筆折斷的脆響。
他們都懂這威脅的份量。
沐辰逸給的,從來只有囚籠般的溫柔。
掛斷電話時,身后傳來踏地的聲響。
沐辰逸將黃芷晴從藤椅上抱起,順手把藥瓶拋給副官:“送到化驗科。”
他咬著她耳垂低語時,她聞見他身上新染的血腥氣。
大概某個周家藥材供應商,今晚遭了殃。
“嬌氣包。”
他把黃芷晴塞進被窩的動作卻輕柔至極,“沒有他的藥……”
掌心覆在她隱隱作痛的心口,“老子照樣養得好你。”
床頭柜抽屜里,靜靜躺著周暮玄當年送的學生證。
照片上的少女笑容明媚,尚未被命運刻下傷痕。
而如今這具病骨支離的身子,早成了三個人的戰場。
月光漫過藥碗,在水面浮動的金箔上,映出沐辰逸凌晨批閱的文件。
《關于周氏藥業境外采購特許審批》。
……
華立附院,每周三下午三點十五分,周暮玄的白大褂總會準時出現在走廊盡頭。
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節奏,十年如一日地精準,像他手術時握著柳葉刀的手。
穩得令人心驚。
黃芷晴蜷在診療床上,真絲旗袍的下擺滑到大腿,露出膝上淡青的血管。
周暮玄的聽診器焐熱了才貼上來,金屬頭卻還是激得她輕顫。
“心率不齊。”
鋼筆尖在病歷本上停頓,他忽然摘了眼鏡擦拭。
這是他不悅時的小動作,鏡框邊緣還留著上次被黃芷晴摔出的裂痕。
窗外梧桐沙響,黃芷晴數著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鋼筆。
三支,和當年教自己做題時一樣。
“沐辰逸又讓你熬夜?”
聽診器順著脊椎下滑,冰涼的觸感讓她瑟縮。
他指尖在某處淤青停留,那是昨夜沐辰逸情動時掐出來的。
她故意讓真絲衣領滑得更低,露出手臂上淡紅的針眼。
上周他親自給黃芷晴輸的營養劑。
”周醫生……”
黃芷晴拽他領帶,讓消毒水味籠罩下來,“你開的安神藥……不如你管用。”
日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她赤腳踩在周暮玄擦亮的皮鞋上,將他推進儲物柜陰影里。
白大褂下擺掃倒一排生理鹽水,玻璃瓶碎裂的聲音像極了那年實驗室的初雪。
“黃芷晴。”
他呼吸亂了一拍,“這是醫院。”
消毒水的氣味被儲物柜里的檀香皂攪散,紫外線燈突然亮起,將周暮玄的輪廓鍍上一層幽藍的冷光。
黃芷晴的后背抵著冰涼的鐵柜,而他手掌墊在她腦后的溫度,燙得驚人。
“周醫生是不想……還是不能?”
她故意用齒尖磨開他第三顆紐扣,露出那道三寸長的手術疤。
那是他第一次主刀時,為救一個孩子被手術刀誤傷的。
疤痕在冷白皮膚上蜿蜒如蛇,此刻隨他加重的呼吸起伏。
他的吻落得猝不及防。
不同于沐辰逸帶著硝煙味的侵占,這個吻充斥著醫用酒精的凜冽,和藏在白大褂深處多年的苦香。
黃芷晴僵在原地,指尖還勾著他的聽診器,金屬管在他們緊貼的胸膛間硌出生疼的印子。
“你……”
黃芷晴偏頭躲開,口紅的胭脂色蹭在他唇角。
紫外線燈管滋滋作響,將他鏡片后的睫毛映成透明的蝶翼,投下的陰影里藏著某種瀕臨失控的東西。
“十二年了。”
他的拇指碾過黃芷晴下唇,擦花的口紅像抹血痕,“黃芷晴,你總該給我一個交代。”
難道他就不應該給她一個交代嗎?
白大褂下擺掃倒的生理鹽水還在汩汩流淌,液體漫過它的赤足,與周暮玄擦得锃亮的皮鞋黏連成一片濕漉。
他忽然摘下眼鏡,那雙常年解剖的修長手指扣住黃芷晴后頸。
“你身體不好,我為你做了醫生……”
鼻尖相抵,呼吸交錯,“現在我站在這里了。”
更衣室的門鎖突然咔噠作響。
周暮玄迅速用身體擋住黃芷晴,白大褂像道屏障隔開外界。
走廊傳來護士的交談聲,近得能聽見推車輪子碾過地磚的震動。
黃芷晴盯著他滾動的喉結,那里有根淡青的血管在跳動,和醫學院標本室里那些被福爾馬林浸泡的動脈一模一樣。
原來再冷靜的醫者,皮下也藏著沸騰的血。
“周暮玄。”
黃芷晴扯開他胸前的鋼筆,墨汁在白衣上洇出猙獰的藍,“我的青春早和那首破詩一起燒了。”
鋼筆墜地的脆響里,監控攝像頭紅光微閃。
他忽然低笑,沾著墨跡的手指撫過黃芷晴手臂的針眼。
那是沐辰逸今早親自給黃芷晴注射營養劑留下的。
“是嗎?”
他拾起鋼筆,在處方箋上寫下一行字,【AgNO3+黃芷晴=永不褪色】
“那為什么……”
他將紙條塞進她內衣夾層,唇擦過耳垂,“你心跳現在128次/分?”
走廊燈光突然大亮,護士推著藥車經過磨砂玻璃門。
在光影交錯的瞬間,他退后兩步,又變回那個一絲不茍的周醫生。
只有歪斜的領帶和染血的唇角,證明方才的野獸確實出籠過。
她懷念的,只是那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