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所有夢境的交匯處,古往今來所有人的夢。”
凱恩坐在輪胎圈上,平靜的講述著。
在他對面坐著瑟琳娜——那個被諾頓敲暈帶回來的人,一個年齡二十來歲,有著一頭茂密棕發的年輕女性。
在對方蘇醒后簡短的交流,凱恩已經大致了解,眼前這姑娘或許學識淵博,但性格真的很固執。
“又是夢的世界?荒謬至極!”
再次聽到夢境,瑟琳娜依舊開口反駁:
“如果按照你的邏輯,這里早就應該被人們發現了。”
所謂夢境理論,她之前就聽那個粗暴的青年說過,此刻再次提及,同樣覺得無比荒唐。
“從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出版《夢的解析》后,夢已經不再神秘。就算睡醒后容易忘記夢,但也不至于什么都記不清……”
瑟琳娜的語速很快,但言語間的邏輯卻很清晰。
相比瑟琳娜的快,凱恩就表現的非常慢,或者說非常的有耐心。
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輪胎上,擺出一副聆聽者的姿態。
尤其配上蒼白的須發,以及始終微笑的面容,或許就差一杯溫熱的紅茶,不然就和小說里描寫的睿智老人一樣。
……
同處一片房屋下。
看著兩人對話的場景,伊森不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初來乍到,對這個夢境世界一無所知的新人。
當初,也正因為凱恩的耐心講解,他才能詳盡的理解這個荒誕世界,并且一次次僥幸的活下來。
只是相比較自己當初的冷靜,眼下這個新人卻顯得有些難纏。
不過,這也是凱恩該頭疼的事,誰讓這小老頭自己愛攬事。
默默地看了兩人一眼,伊森再度把玩起手中的匕首,他現在想找些東西,給匕首做一個保護套。
……
與此同時。
隨著瑟琳娜長篇大論的結束,凱恩仿佛如夢初醒。
“究竟是什么阻止了你,或者說你在抗拒著什么?”
凱恩隨手從地上抓起一個裂開的玻璃杯,輕輕掰碎后,把玻璃碎片送入口中。
“這里的一切,泥土、石頭、樹木、花草……都與我們熟知的世界不同。”
鋒利的玻璃,在凱恩口中就像是吃脆脆糖,動作自然而流暢。
“用心去感受,你就會發現所見一切,并非它真正的模樣。時間不巧,不然你也能看到莊園真正的主人。”
看著眼前吞咽玻璃的老人,瑟琳娜苦惱的抓了抓自己頭發。
“抱歉,我還是無法理解……這太荒誕。”
其實她內心深處,已經確信這里并非原先的世界,畢竟她上一秒還在繁華的紐約,沒理由轉瞬間來到這片荒涼的莊園。
但真正讓她抗拒的,是記憶的混亂與缺失,她仿佛忘記了很多東西。
這種明明知道遺忘,卻又無法確切知曉遺忘的內容,不禁讓她想起了大名鼎鼎的,埃里克森催眠術。
她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被催眠了。
片刻。
瑟琳娜閃過一絲決斷,她猛地掐住自己手臂,指甲深深陷進皮肉。血珠滲出來,
一旁,凱恩只是靜靜地看著,并有阻止這近乎自虐的行為。
大約十幾秒的光景。
瑟琳娜緩緩松開了雙手。
“這也是夢嗎?痛覺、神經傳輸、毛細局部出血,這一切都那么真實!”
“智慧、勇氣,缺一不可。”凱恩忍不住鼓掌。
“但我要說的是,雖然身處夢境,但你卻不是在做夢。這是更深一層的陷入,因而我們保持著清晰的自我意識。”
“更深一層?”瑟琳娜語氣不再像起初那樣堅定。
關于深層夢境,她并非一無所知。卡爾·榮格就曾提出過類似觀點——人類集體意識概念。
“對!更深一層,我們的意識超脫了。”看到瑟琳娜的轉變,凱恩接著說道:
“出現這種情況,大多是因為我們在現實中的遭遇,或是重度昏迷,或是瀕臨死亡……”
“什么?死亡?”聽到死亡,瑟琳娜像是受到了刺激,變得有些應激:
“不會的!我不能死,我死了他怎么辦……”
“你現在還沒死!”凱恩第一次主動開口。
簡短的一句話,仿佛帶著神奇魔力,轉瞬間讓瑟琳娜安靜下來。
“你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亡者的歸宿,從來都不是夢境。”
……
莊園主屋內。
伊森正用一塊殘破的桌布纏繞著匕首,但對面兩人的交流,他也全程看在眼里。
似乎無論瑟琳娜怎樣改變,凱恩都能精準把握對方心理。
這看起來有點像讀心術,但他知道這并非是凱恩所獲的饋贈能力,這僅僅是一個老人應有的智慧。
一個經歷了漫長歲月的老人,所擁有的本能洞察力。
雖然,凱恩有時也會表現的像個孩子,那也不是什么偽裝,反而更像是一種回歸。
回歸于自身最質樸、最真實的狀態。
……
同一時間。
隨著瑟琳娜趨于平靜,凱恩眼角也多出一絲笑意。
“你沒有死!因為時間沒到,意識的超脫,讓當下成為永恒。”
凱恩身體微微調整坐姿,讓整個后背都倚在了輪胎上。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存在。有的人,在生命即將消逝前的剎那,會像走馬燈一般,再次瀏覽自己漫長的一生。”
一邊說著,凱恩抬頭望向鉛灰色的天空,仿佛在這亙古不變的色調里,看到了什么精彩的畫面。
“從幼兒到壯年,又到年邁的步履蹣跚。這就像是一部漫長的舞臺劇,本應在謝幕之時,卻又重演……”
凱恩的聲音里,罕見帶著一絲落寞。
這一刻,他靜靜地坐在廢舊輪胎上,稀松花白的頭發,倦怠的面容,像極了一位遭到家人遺棄的老人。
……
“意識?永恒?”
瑟琳娜仔細的揣摩著,語氣不再那么強硬,因為她想到了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理論。
半晌。
“也許……我大概明白了。”
瑟琳娜無奈的抬起頭,再以黑格爾論點為支撐,她聯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現實中,她的身體應該是處于無意識的重度昏迷,而精神卻陷入了一種,近乎沒有時間概念的迷離狀態。
沒有時間,便意味著永恒。
在這種狀態下,理論上可以實現人類終極夢想——永生。
但如果是在這樣荒涼殘破的世界,永生也許成了一種折磨。
“我還能回去嗎?我還有需要照顧的人,沒有后續的治療費,他們會把他趕出醫院……”
認清現實,瑟琳娜變得有些悲傷。因為如果她一個人倒也無所謂,但還有人依賴著她生存。
“你當然能回去,每個人都能回去!”凱恩回答的斬釘截鐵。
“或許下一秒,你就會忘記這里的一切,回到原先的生活中。”
遺憾的是,這一次凱恩的聲音沒有了之前的魔力。
瑟琳娜默不作聲的望著天花板,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贊同。
面對無言的抗議,凱恩無奈的撫了撫額頭,連帶著額頭上的皺紋,都短暫地舒展開來。
“好吧,好吧,其實有三種可能。”他豎起了三根手指。
“回去繼續你的生活,要么就像我們現在這樣留在這里,要么……被同化,成為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