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醫解剖室的無影燈，冰冷得如同極地冰川。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混合的刺鼻氣味。

吳建國蒼白的軀體躺在不銹鋼解剖臺上，像一塊失去所有生機的蠟像。

李曉成穿著隔離服，站在觀察窗外，目光穿透玻璃，死死盯著解剖臺上方懸掛的顯示屏。

畫面里，法醫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正用精細的器械在吳建國打開的胸腔內操作。

技術中隊對檔案室的初步勘驗報告已經放在李曉成手里：現場門窗完好，無暴力侵入痕跡；除了門縫下那幾粒指紋采集器碎片，未發現其他可疑外來物證；吳建國電腦上的加密照片文件未被刪除或移動，但系統日志顯示在指紋采集器接入前曾有人試圖暴力破解加密文件夾，失敗告終；最后那條“銅錢燙手”的短信，收件號碼經過層層加密跳轉，最終指向一個早已廢棄的境外虛擬運營商號碼，追查徹底斷線。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冰冷的結論：兇手熟悉內部環境，行事謹慎專業，目標明確。

滅口，并試圖銷毀吳建國保留的證據。

而那個消失的指紋采集器，很可能就是兇手帶走的，上面或許殘留著吳建國本人的指紋，也可能……是兇手的。

“李隊。”法醫的聲音通過觀察窗旁的麥克風傳來，冷靜中帶著一絲凝重，“死者口鼻腔黏膜未見明顯損傷，心肺表面無出血點，常規毒理篩查陰性。但是……”

法醫的鑷子探入胸腔深處，夾起一小塊暗紅色的組織。“死者心臟冠狀動脈左前降支近端，發現一處極其細微的、非血栓性的局部痙攣收縮跡象，同時伴隨鄰近心肌纖維的輕微波浪狀變形。這不符合典型的心肌梗死或急死病理特征。”

李曉成的心猛地一沉：“不是自然死亡？”

“高度懷疑是外來因素誘導的致命性心律失常。”法醫語氣肯定，“這種細微的局部痙攣和心肌反應，更符合某種強效神經毒素或心臟傳導系統抑制劑的作用特征，劑量控制得極其精準，致死但幾乎不留痕跡。需要進一步做更精細的毒理分析和組織病理切片確認。”

神經毒素！精準致死！李曉成拳頭驟然握緊。這手法，絕非普通仇殺或滅口！是專業人士！與篡改物證記錄、使用加密通訊、干凈利落處理現場的風格完全吻合！

“另外，”法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更深的疑惑，“在清理死者食道和胃內容物時……發現了這個。”

顯示屏上，鑷子尖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極其微小的、粘附著粘液和胃內容物殘渣的金屬物體。強光燈下，那物體只有米粒大小，邊緣不規則，表面布滿深綠色的銅銹和黑色的污漬，幾乎難以辨認。但那個特有的、微凹的圓形輪廓，以及銹蝕之下隱約可見的方孔痕跡……

李曉成的呼吸瞬間停滯！一股電流般的寒意從尾椎骨竄上頭頂！他幾乎是撲到觀察窗前，眼睛死死盯住那個被放大在屏幕上的微小金屬片！

銅錢！是銅錢碎片！

盡管銹蝕嚴重，盡管只剩米粒大小，但那形狀，那方孔，那特有的黃銅質地……他絕不會認錯！和他貼身藏了十七年、最終放入王大勇案卷宗的那枚銅錢，質地一模一樣！

“能……能清理一下嗎？”李曉成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嘶啞。

法醫點點頭，用生理鹽水極其小心地沖洗掉碎片表面的粘液和大部分污物，再放到高倍顯微鏡下觀察。屏幕上的圖像被不斷放大。

深綠色的銅銹之下，露出了金屬本體被胃酸腐蝕后凹凸不平的表面。在碎片邊緣一個相對完整的弧面上，幾個極其細微、幾乎被銹蝕和腐蝕完全磨平的刻痕，在特殊光源下隱約顯現出來！

“……是……字？”法醫調整著光源角度，聲音充滿不確定。

李曉成的瞳孔縮成了針尖！他死死盯著那模糊到極點的筆畫痕跡。那不是漢字！更像是……某種極其古老的、筆畫復雜的符文或徽記！和他記憶里那枚銅錢上模糊的、如同裝飾花紋般的紋路完全不同！王大勇那枚銅錢，正面是模糊不清的“XX通寶”字樣，背面是模糊的云紋！絕對沒有這種類似符文的刻痕！

這碎片……不是王大勇那枚銅錢上的！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在李曉成腦中炸開！王大勇那枚銅錢在移交時“遺失”了。而現在，在吳建國的胃里，發現了另一枚銅錢的碎片！一枚同樣古老、同樣帶著銅銹，但紋飾細節完全不同的銅錢碎片！

這枚碎片是什么時候被吳建國吞下去的？兇手知道嗎？是吳建國臨死前最后的反抗和信息傳遞？還是……兇手故意留下的某種扭曲的“標記”？

“李隊！圖書館那邊有情況！”一名刑警急匆匆跑進法醫區走廊，壓低聲音報告，“劉明失蹤了！我們的人趕到他出租屋，人不在。房東說他下午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走了，只帶了個小包。手機信號最后出現在城南長途汽車站附近，然后徹底消失！車站監控正在調，但人流太大，排查需要時間！”

劉明！圖書館技術員！那臺進行非法后臺訪問的Dell電腦的管理者！他跑了！在這個節骨眼上！

“立刻封鎖所有出城通道！火車站、汽車站、機場！發布協查通告！重點排查前往邊境方向的車次和黑車！”李曉成的命令又快又急，“查他所有社會關系！銀行流水！通訊記錄！近期的異常活動！他一個圖書館技術員，不可能有這種反偵察能力！背后肯定有人指點和接應！”

刑警領命而去。李曉成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解剖室里法醫繼續工作的細微聲響和走廊的腳步聲仿佛都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無數碎片瘋狂碰撞：

圖書館的異常訪問記錄指向劉明管理的電腦——劉明失蹤——吳建國掌握篡改證據被殺——吳建國胃里出現神秘銅錢碎片——王大勇案的銅錢“遺失”——鬼見愁黑水潭與十年前“穿山甲”的蹤跡重疊……

還有……老秦！老秦在結案會議上的爆發，他沉重的囑托，他孤獨離去的背影……以及，他對十年前封洞行動細節的異常熟悉！那份帶有“生還可能性極低”結論的行動報告！

一個冰冷而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鉆進李曉成的腦海，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他猛地直起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他需要立刻調閱一份檔案——十年前鬼見愁窩點搗毀行動的原始報告！尤其是那份最終由誰審核簽發的行動報告！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李曉成腳步頓住。

燈光下，一個人影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背對著門口，身形高大，帶著一種熟悉的、磐石般的沉重感。

是老秦。

他似乎來了有一會兒，正低頭看著李曉成攤開在桌面上的那份鄰省“穿山甲”特大制販毒案的協查通報。聽到開門聲，老秦緩緩轉過頭。

昏黃的臺燈光線勾勒出他布滿深刻皺紋和疤痕的側臉，那雙曾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在陰影里顯得異常幽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潭。他看著李曉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的疲憊。

“曉成，”老秦的聲音沙啞低沉，打破了辦公室的沉寂，“聽說……檔案室老吳出事了？”

李曉成站在門口，光影在他臉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他看著老秦，看著這個亦師亦父、背負著三大隊沉重過往的老人。老秦的目光平靜，卻像有千鈞重壓，沉甸甸地落在李曉成的心上。

那枚躺在法醫顯微鏡下的神秘銅錢碎片，那上面詭異陌生的符文刻痕，此刻仿佛帶著冰冷的溫度，烙印在李曉成的視網膜上。

“嗯，”李曉成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他走進辦公室，順手帶上了門，“秦隊，您怎么來了？”他的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老秦搭在膝蓋上的、布滿老繭和疤痕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