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個老板
- 半生四季
- 一顆出圈祖瑪
- 5438字
- 2025-06-01 21:23:09
雖然是小孩,老板也還是老板,他有權(quán)利允許誰來上班,誰不來上班。意味著,不來上班就沒有錢。
在彭婉競還差十七塊錢就湊一個整數(shù)的當(dāng)天,老板沒有等問,五點多通知說:今天先歇歇,沒活兒。
完蛋,十七塊錢湊不出來,她不敢花了。
小孩子不在旁邊,又沒有上班,罪惡感一下子就來了。
去看看小孩吧,雖然他出了門就忘了誰是娘。但回去就得買東西,自己親娘好幾年還吃不上她一次東西。
算了,哪兒也不去。追韓劇,給自己的自媒體賬號更新一個長篇吧。
十點多,彭競雅打來視頻,她去市場里,他們有自己檔口,也自己收貨批發(fā),這個季節(jié)正在賣葡萄。紫色的葡萄,一串有小手臂那么長,擠擠挨挨,掛著白霜。她視頻里掃到一個背影,白色polo衫,黑色褲子,運動鞋。跟妹夫梁曉隆站在一塊,像兩個高中生。跟彭馳遠差不多高,一七五左右,是彭馳遠?彭馳遠可沒有那么文明,雖然也不胖,人群里一站,肚皮一撩,手指頭中間夾根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
“白衣服的是誰?不是彭馳遠吧。”
彭婉競向身后看看,:“小明星,比我還小一歲,牛逼哄哄,賣相多糟糕的貨都能賣掉。二老表總想把他挖走,他不去。天天在梁曉隆檔口賣貨,也不算合伙人也算,葡萄是一起弄的,他大部分都是自己接貨,不給梁曉隆賣貨,也不找人給他收。”
“挺帥?”
“不丑也不是真跟明星一樣帥,一般化。市場里可多人給他介紹對象,搶手的很?!?
“把蔣琳燕介紹給他?!?
“不在級。個子又高又好看的他都不談,超級害羞。蔣琳燕老氣?!?
“八成是同性戀?!?
“滾一邊去吧。要不要葡萄,給你發(fā)一箱。你給我錢,按批發(fā)價?!?
“不要,我忙,掛了?!?
今天有新的韓劇開播,法官的兒子撞死了黑社會老大的兒子,哇,光是這樣一個開頭,加上又是韓劇,一周兩集簡直吊人胃口。她歪在沙發(fā)里,手機橫屏支在手指中間,一動不動的追劇。
本來她并未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飛快的穿串速度讓老鄉(xiāng)崔招錢和小個子張花喜感到巨大危機,每次提前坐車不到七點鐘就從車站走到市場附近,覺得太早便在河邊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來,試圖破解一下周圍的wifi密碼,拍拍照片。
直到她發(fā)現(xiàn)沒活兒的那天是老板僅讓她們兩個上了班,并且一直都是七點半后才到的崔招錢和張花喜,在她從公園來到店里時,已經(jīng)不聲不響穿起來,每人的袋子里至少幾十串兒。
半個小時一半串兒,她們至少早到了二十分鐘。
“啊,來這么早!”彭婉競心里一下子不舒服起來,不僅因為她們像故意而為,還因為如果一直這么早,等兒子開學(xué)她可能沒有時間做早飯。
“早干完早回家。”張花喜得意洋洋,還倒打一耙:“你磨嘰磨嘰的?!?
彭婉競不說話,她連忙數(shù)竹簽,連忙找板凳,連忙坐下來穿肉。
“稱稱。”崔招錢“好心”的把電子秤推過來,說,:“你看她穿的,根本不夠13克?!?
“你也有空管我?!迸硗窀傉f,放在電子秤上,:“還多呢!”
“多了就擼下來,不讓你穿少難道讓你穿多?!?
“別那么些話。”
張花喜小聲說,擔(dān)心被胖子聽見,連累她們也要一串一串稱重。那是耽誤時間的,直接影響錢的多少。不然,崔招錢也不會把電子秤推過來。
“死女人,”彭婉競心里罵罵咧咧,暗下決心,明天六點就來,來了就穿,非要把崔招錢氣死。
第二天一早,彭婉競坐最早一班車趕來,沒有再去公園消磨時間,直接來到肉店。
胖八零臉色鐵青,大象腿叉的很開,深低著腦袋,肉切的氣鼓鼓;身后板子上放有滿滿一盆切好也拌好料的五花肉。
彭婉競打招呼,他頭也沒有抬,嗯了一聲。
拿出竹簽,沒有點數(shù),彭婉競問,:“我能先穿嗎?”
“別拿錯簽子,先穿吧。”他說,聲音但是和和氣氣。
也許是沒有睡好?婉競試圖多猜測一些無關(guān)穿肉的事,好緩解看見一大盆肉的緊張。然而,沒有用,她將竹簽抓手里時,不由得就開始深吸。
肉最多的時候似乎已經(jīng)過去,兩個剛剛好,再少點就一個剛剛好,三個人總要有人不能來。她已經(jīng)穿的很快,穿的也好,比她們兩個離的更近,總不能再光是讓她們上班。這次,無論如何兩個女人要被氣出花來。
她簡直快慌張死了,顧及著惡性競爭的情況下,沒有電動車還有即將開學(xué)的小孩,她占不到便宜。又不能輕易讓她們好受,所以她很慌。
手哆哆嗦嗦,不停下咽唾沫,一根接著一根,穿太快,毫無防備攮在手指頭,閃電般一直疼到心里頭,她“啊”的一聲,聳著肩膀繼續(xù)快穿。
半個小時后,張花喜先趕到,手里抱著頭盔,進門伸頭往里看,:“彭來的挺早,都干上了?!?
彭婉競沒有抬頭,有些許痛快,:“哈嘍,張花喜?!?
“麻痹的,還提名帶姓的張花喜?!?
胖子被逗的哈哈笑了兩聲,:“秀才燒烤不滿意你們干的活兒,一大早跟我比比,錢都不想給。這是最后一次訂單,操了。”
“只要對你不滿意,好壞都不會滿意。我倆穿的夠用心了,還嫌不好,沒法?!睆埢ㄏ舱f。
“你倆又單獨穿了?”婉競問。
“不大一點兒,沒幾斤?!睆埢ㄏ舱f,也沒花費時間數(shù)簽,手套沒有戴就開始穿。
“沒叫崔姨?”胖子可能覺得尷尬,明知故問,岔開話題。
“哪能忘了她,后頭,買縫紉機上的啥配件。人家回去還要干縫紉,一點都不歇,忙的也是團團轉(zhuǎn)?!?
“把篩子也搬出來,今天有高云登的肉?!迸肿诱f,又不高興了,:“真不愛切他家的肉,又他媽費勁又掙不到錢;要不給他退了。”
張花喜默不作聲。
崔招錢剛剛進門,:“咋,又有高云登的活兒?”
“三十斤,加肥肉三十多斤。”
“不干就快推掉,一中午穿不了仨瓜倆棗煩氣死人,人家三四塊兒肉丁一串一毛,他呼呼一堆也是一毛;都是掙錢鬧著玩呢跟他?!?
胖子嘆口氣,:“高云登不干,神經(jīng)病一個,非他媽粘著我給他穿。你倆穿高云登的肉,叫彭婉競穿曹帥龍的肉;她不太會,太大。”
“叫彭婉競自己慢慢穿不行?還得稱,還得肥瘦搭配,不掙錢了么?!?
“不行,她穿這個比你更慢,一會兒來拿。”
“日泥馬,都不數(shù)簽兒?”崔招錢已經(jīng)開始生氣,看案子上一堆多少不一的竹簽罵道。
“別吱聲。”張花喜說,她正在心里數(shù)串。
“又在心里數(shù),急啥急啊,操?!贝拚绣X說著也抓了一把,更急了,抓肉都抓不及的樣子。
來不及回懟崔招錢,彭婉競擔(dān)心穿完還要數(shù),耽誤時間也開始一串一串在心里數(shù)。但是,腦袋真受不了。
店里制冷的聲音和路上賣煮玉米的聲音干擾太強,腦門漲疼,注意力實在無法擊中。她不數(shù)了,老娘們兒的記憶力如同驚弓之鳥,她要搗亂,讓她們一起耽誤時間。
想到要做讓她們暴跳如雷的事,好像也沒那么生氣了。
高云登是個一米九的羅圈腿,四十出頭,碎發(fā),又高又瘦。他毛孔粗大,一口黑黃牙,眉骨凸出,眼神兇狠。車是奔馳,穿的很講究:淺藍牛仔褲,白色T恤衫,白色運動鞋。像個真的年輕人,不是胖子那種不顧形象,窩窩囊囊的年輕人。但是,他是碎嘴子,一開口就從兇巴巴變成慫包子。
“新來個姐姐?金輝先吃飯吧,給你帶了一份羊湯。我的還沒穿?一會兒吧一會兒吧,先吃?!备咴频亲哌M來,自言自語,他不叫胖子綽號,恭恭敬敬叫他名字。
胖子欺軟怕硬,聽了崔招錢的抱怨,不搭理,只管切肉,有點脾氣說,:“把篩子拖出來。”
崔和張腦子里緊抓著一把數(shù)字,誰也不敢說話,被催促后,抓緊時間還想再多剜幾串。
婉競在兩個人準(zhǔn)備收尾的時候突然大喊:“?。≡牢伊?!”
兩個人同時嚇一跳!
崔招錢忍不住罵道,:“日泥馬,一驚一乍,嚇?biāo)勒l?!彪S后咂嘴說道,:“被你一嗓子嚇忘了!靠,不數(shù)了不數(shù)了。你也別數(shù),趕緊搬篩子。非搞的人身上冒汗!急啥到底你?!彼χ抢瓘埢ㄏ玻獊y她的肉。
“麻痹的,忘完了,你說說你真是。”張花喜咬牙切齒,惱火的罵起來。
彭婉競哈哈大笑。
“靠,都怪你,”張花喜說。
“扎到我手了。”
“扎了也別吱聲!怎么不扎我!”崔招錢說。
彭婉競又哈哈笑起來。痛快了,不僅先穿了,還搗亂了,并且他同價卻不好穿的大串兒也歸她們。那得多氣。
“大姐,穿的時候把大肉剪小點兒,不然太大不好烤。有沒有剪刀,沒有我買一把?!备咴频浅酝瓿鰜?,小心給胖子耳朵上別一根,叼根煙站在旁邊。
“老板到外面抽,嗆死人了?!迸硗窀傉f,:“快點快點?!?
“我背過手去。”
“不行,快走?!?
“好好好。”他笑出一臉褶,呲著大黃牙往外走。
“不好穿,事兒還多。”崔招錢罵起來,唉聲嘆氣。
“不讓小彭自己穿,讓她一起穿不行?”張花喜更精,她旁若無人,想要把彭婉競拉下來。
“誰知道!”崔招錢聽了更生氣了。
“彭,你不來穿?”張花喜好聲好氣,像個逮狗戶。
“不要!”彭婉競把她的好聲好氣一腳踢開,說很大聲。
“麻個痹的?!睆埢ㄏ擦R一句,跟崔招錢兩個人默不作聲,像在抗議。
幾分鐘后,高云登扔掉煙頭走進來,說:“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搞到肥肉,下次你給我搞點兒,我踏馬起不來靠。困死了昨天,十一點多才回去?!?
哼哼,胖子笑笑。
“我準(zhǔn)備開通外賣,那個能讓肉量上去一倍。但是,麻痹抽成太狠了。”
“對啊,人家給你流量,肯定得抽成?!?
“你這快再噶一刀,要不我買把剪子。”
“要不你切,有刀。”胖子被指手畫腳,不滿意。半開玩笑扔過去一把刀,也不抬頭。
“切不了,我靠,五斤肉切了一個小時,豁不動,手疼?!?
胖子又不吱聲。
“今天貨多?”
“嗯?!?
“他家串兒那么一點兒能賣動了?!?
“嗯?!?
“我日,你分手了還是丟錢了,一臉不高興。先吃飯吧,我等等先拿點兒回去,沒事兒不著急?!备咴频怯懞弥?,又尷尬的不行。
“老板,你肉不好穿,也不漲價。一串頂人家三串兒,麻煩死。”崔招錢不滿意,急躁地說,:“切的也不好,你看看這大肉?!?
“剪一剪,剪一剪。對,是得肥肉搭配,上次不知道誰穿的,頂上給我放一塊肥肉,顧客不滿意。我買剪刀去。”
他剛走,曹帥龍后腳進來。是個冷臉男人,黑眉細眼,唇峰刀刻一般。他染白頭發(fā),紋關(guān)公花臂,穿露肩膀頭的短袖和大褲衩,腳上一個夾板兒。個子像自己串兒一樣,小小的,精瘦精瘦的。
“昨天你不說,又叫我跑一趟,車不用油是吧?!?
一進門,曹帥龍就說。
“忘了我以為還很多,今天一看,快沒有了,不夠?!迸肿幼冃〉?,嬉皮笑臉。
“你是夜里饞的慌都吃了吧,我上次拿來多少,這么快?!辈軒淉堈f,本地口音很重。
“多少肉啊哥哥,一天小半盒,幾天了,你真沒數(shù)?!迸肿訒鰦桑B說帶笑,生怕曹帥龍為難他。
他們在說腌肉的秘密配方,需要曹帥龍自己買調(diào)料自己,所以得親自來。
彭婉競看一眼曹帥龍,他正手插口袋,晃動著大褲衩里的煙盒,說,:“老板要抽煙嗎?”
“咋,你也抽?”
“不,要抽到外面抽,太嗆,干不了活兒?!?
他笑起來,胖子也跟著笑,一邊遞煙,一邊往外走,:“真服了,老板還得被員工管。”
“想當(dāng)年,親媽說我都不聽?!辈軒淉堈f,:“這輩子沒聽過話,當(dāng)老板之后就不行了,跟做孫子似的?!?
胖子夸張地笑起來,給曹帥龍點煙。
“今天也有貨啊?!备咴频谴蛘泻簦軒淉堻c了一下頭。曹帥龍在,胖子面前高云登像個外人,或者一個低他們一等的人。他走進來,將剪刀遞過去。
“買了兩把,一人一把。都數(shù)過嗎?我先拿走一點兒,剩下的你們慢慢穿?!?
“數(shù)了數(shù)了,你自己拿個箱子,別動我的。”
“好好好?!?
彭婉競說,:“下次我也給你穿哈?!?
“行行行,好穿,三瘦兩肥?!彼窈芨屑ぃφf。
“叫姐姐叫妹妹,你沒我大吧。我八三?!?
“比你大?!?
“不能吧。”
“就是比你大?!?
“好好好。給你們買點水?”
“你趕緊走吧,擋光,”崔招錢皺著眉頭說。
高云登笑呵呵,連忙搬起箱子往外走去。
他跟誰都帶著彎腰低頭的客套,但在他開車走后,胖子說,:“這老伙計因為打架打死人坐過牢,現(xiàn)在你能看出來?”
“我也坐過?!?
“你那是小菜一碟。他好幾年。”
“看不出來。家里有錢?比我車還豪橫。”
“拆遷二代。干啥啥賠,還想干。我要有他的錢,啥也不干也過了?!?
“有錢你更作?!辈軒淉堈f著去后面市場買調(diào)料,胖子不知道沖誰說,:“吃飯了?”
一個沒有聽過的聲音說,:“還出來抽煙,你他媽麻痹啥時候這有過這覺悟?!?
“他一直覺悟低下,”一個女孩的聲音。
“有工人干活兒?!?
“那咋了!就抽,我看看誰這么牛逼哄哄?!?
說著進來了一個人,也是個大個子,不胖,黃頭發(fā),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卻痞里痞氣。他朝店里吐著煙圈兒,問,:“誰不讓抽。”
“能抽?!贝拚绣X說,:“要不要凳子?!?
張花喜說,笑呵呵,:“我鼻炎,反正也聞不見,抽吧?!?
“多聞聞就習(xí)慣了。”黃毛說,站著不走。
胖子看熱鬧,一個長相不好看,但看起來慢慢吞吞的女孩也走進來也要看看。
彭婉競沒有理,一口一口嗆鼻子的煙往喉嚨里灌,臉憋的通紅。她不會跑的,會讓崔招錢等人如意。
“搞點兒早餐吃吃,多少日子不來還不趕緊張羅。”
“走,撐死你!”
“這個幾把活干夠了,起早貪黑,四千多塊錢,夠他媽吃屎嗎。掐我!董金輝,我草泥馬!”
突如其來的一聲,仿佛炸雷,連看起來挺能鬧的胖子都下意識愣了幾秒,隨后,提著一口氣往早餐點指了指,:“吃不吃?”
“當(dāng)然吃!”他咋咋呼呼跑了。
“這些孩子真是沒輕沒重,啥臟話都說?!睆埾不ㄕf,:“你孩子不說?俺孩子可真不說,從來不說。都差不多大小,真不一樣?!?
“個子要高點兒好了?!贝拚绣X揭短,見縫插針的揭。
“還能要多高,夠了,俺姐姐妹妹家的幾個都差不多?!?
“都不高?!?
“哈哈哈”,彭婉競?cè)滩蛔。艹鋈バΑ?
張花喜被懟不吱聲卻回頭說彭婉競,“麻痹的,你哈哈啥哈哈。人家會養(yǎng),俺不會養(yǎng),缺吃少穿?!?
崔招錢不吱聲。
“你們認識多久了?”
看上去再不插嘴空氣要冷了,彭婉競問。
“二十多年了。”
“你也夸張,我從老家一共也才二十年,跟你認識二十年?!?
“就是,有了。”
“哪有。”
“你看看?!?
“完蛋了,張喜花當(dāng)剃頭挑子了?!?
“確實是有了,她記性不好。昨天回去,又干四百多個活兒,八月十五前,能正式上班?!?
“早了去了。”
看出來了,張花喜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想要喚醒崔招錢和平相處的記憶,但是崔招錢不愿意,不知原因。她是個善變又變的出來的女人,不顧及別人。只是,張花喜說要上班的事,讓她有了些許危機感。她走了,自己就成崔招錢對手了,加上胖子的煙鬼朋友,能不能干下去,真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