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雪原,營帳連綿,風聲如嘶。
羅言書立于中軍大帳內,目光沉如寒鐵。
身后副將輕聲道:“大人,如今宗人府與謝家聯合,又有霍思言出面,是否需上報朝廷?”
羅言書未語,只舉手將案上一張舊圖鋪平。
圖上赫然是南州舊年兵力調度圖,與霍思言手中那張幾無二致。
他指著圖上一處紅線:“這里,當年是誰簽署調令?”
副將一愣:“是……楚延策。”
羅言書卻淡淡一笑:“你信嗎?”
副將猶豫了一下:“小人……信一半。”
羅言書忽地轉身,神色陰沉:“你記著,朝中每一次清算,死的都是不肯低頭的。”
“活下來的,不是因為干凈,是因為識趣。”
副將不敢應聲。
羅言書重新將圖卷收起,緩聲道:“既然他們查來了,就讓他們查個夠。”
“把舊檔重新謄一份,送一份去宗人府。”
“順帶……把當年葉嘉言簽署那批文書的副本,也一并送去。”
副將驚道:“那豈非……等于認了?”
羅言書眼神冷厲。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與其讓他們一點點查,不如我先送上來。”
“主動,才有資格談條件。”
與此同時,宗人府側殿內。
霍思言接過一封新抵密函,正是北境軍營送來的羅家文書。
沈芝拆封細看,訝道:“他竟自己送來了?”
霍思言神色平靜:“他知道,遮不住了。”
謝知安盯著其中一張文書,沉聲道:“這張,是葉嘉言親筆批示。”
“可落款日期,與他當年在冊之位……不符,那日他應當尚未赴任,怎能批此?”
霍思言輕聲接道:“這批令,是提前擬定,事后補簽。”
“換句話說……是早已內定的替罪羊。”
謝知安眼神凝重,盯著霍思言。
“你是否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的話?”
“哪句?”
“如今太后的處境已是如坐針氈,但她卻愈發地淡定,你不覺得這很蹊蹺嗎?”
“國之太后,即便是有什么也要裝作無所謂的模樣。”
“不,我是說,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她是真的不急。”
沈芝倒吸一口涼氣:“難道這都是算好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打算把葉嘉言推出去?”
謝知安看著霍思言:“他自己知不知道?”
霍思言眼神微動答:“也許……他知。”
“也許,他一直以為自己能活。”
外廳門響,一名宗人府役卒來報:“啟稟幾位大人,太后召見,明日午時,于昭明殿議事。”
三人對視一眼。
沈芝低聲道:“這是要朝堂公斷了?”
謝知安卻蹙眉:“未必。”
霍思言抬眼:“這是在試探我們……敢不敢把話說死。”
夜深后,謝府內室。
霍思言獨自一人站在燈下,將三張圖卷攤開,分別是一張楚延策任上調兵圖、一張葉嘉言批文副本、和一張羅言書文書謄抄稿。
她指尖緩緩滑過每一行字跡,最終落在一個角落。
那是一段極小的批注:“調令復審,存檔備查。”
霍思言猛地一震。
她知道這字。
這是她母親的筆跡。
她回頭取出密藏卷中那封未開之信,輕輕拆開。
只見短短一行:“若你看到這句,記得去查回龍司,案不止于軍中。”
謝府書樓燈未熄,霍思言一夜未眠。
她將信紙反復讀了三遍,心中卻愈發沉重。
“回龍司”三個字,如沉石壓心。
那是早年間已廢除的一個秘密衙門,隸屬于前朝監察體系,職司特殊軍政案件的隱秘處理。
傳言中,這處機構不為人知,卻留下過數樁失蹤之案。
她母親為何會提到它?
又為何說“案不止于軍中”?
天光將亮,沈芝先至。
霍思言遞上信紙:“你可聽過回龍司?”
沈芝低聲應:“只在謝家舊冊中見過一筆,當年楚延策入京之前,曾與回龍司有過接觸。”
霍思言道:“去查他們最后一次卷宗記錄。”
“我懷疑,葉嘉言的入局,與那地有關。”
宗人府外,謝知安也收到了密信。
一封,是從西南傳來,落款為“舊營故人”。
另一封,卻是“無名之信”。
他展開后一看,面色驟變。
信中只有一句話:“若欲查清此案,需回看九年前,黃石口舊案。”
他心頭如雷炸響。
黃石口,正是當年楚延策舊部失蹤、檔案焚毀之地。
也是霍思言之父戰死之地。
午時,昭明殿內。
太后臨御,眾臣依次入座,謝知安、霍思言、沈芝分列側席。
方遇也在,身披武衣,靜立于下。
羅言書親自由北境趕來,仍帶著風雪之氣。
眾人目光所及,無不凝重。
太后開口:“今日之會,意在定案。”
“葉嘉言所涉之事,是否確系叛亂,同謀之人,可有查清?”
沈芝呈上卷宗,略作陳述。
霍思言補充:“根據三方文書所示,葉嘉言確系涉事,但并非主謀,主導布局者,另有其人。”
羅言書忽然出聲:“那你說,是誰?”
霍思言不看他,只答:“此事若細查,須追至黃石口一案。”
“當年失蹤之兵、焚毀之檔,并非意外。”
方遇眉頭緊皺。
謝知安卻冷冷道:“羅將軍,你可記得那年是誰押兵前往黃石口?”
羅言書回望他,眼神凌厲。
“你懷疑我?”
謝知安道:“我們只看證據,若你清白,何必忌憚?”
太后輕咳一聲,止住爭執。
“夠了!”
“案既未清,全數暫押,不得擅動,霍思言、沈芝、謝知安……三人即日起負責回龍司重查。”
“封檔重啟,限旬日之內,得出定論。”
眾人齊聲應命。
出殿時,霍思言與沈芝并肩而行。
沈芝低聲問:“你真信那封信?”
霍思言淡淡答:“信一半,但只要能往前查一步,就夠了。”
“這盤棋,不該就此封死。”
夜晚,謝府一隅。
謝知安持信而坐,身后,舊人緩步入室。
那人行禮:“主子,有一事……”
“九年前,黃石口那晚,您也在場。”
謝知安眉眼不動,只輕聲道:“我知道,我也該還那一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