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眉頭微蹙:“這是……玄輿銅令。”
魏臨一怔:“兵部用來調閱圖紙的那種?”
霍思言拿過銅令,翻看背面,眸光一點點沉了下去。
銅令后端刻著的,不是任何朝廷機關,而是一組亂序字碼。
她沉聲開口道:“這不是兵部的。”
“這是東溟國內傳令系統的隱語……他們用這個在中原布局的,是……”
沈芝接道:“是一套圖索密令。”
“把中樞各地的兵防、倉儲、魂術布防全刻進去,傳回去之后,一旦開戰,敵方便可直攻要穴。”
霍思言將那枚銅令捏碎,聲音森冷:“所以他不是來刺探,是來驗證。”
“驗證咱們中樞是否已有被攻破的可能。”
魏臨倒吸一口涼氣:“可他是活傀!說明這人不是主腦!真正的幕后指令人根本不在這。”
沈芝望著破陣的魂息消散。
“你那局香灰,確實引來了蛇……但現在也得小心,蛇頭還在藏著。”
霍思言點頭,收起魂刃,吩咐道:“把這里徹底封了,偽成魂術反噬,死因設為走火自焚。”
“另外將銅令模印一份,送宗人府和禮部。”
“我倒要看看,誰敢為這人出頭。”
魏臨一頓:“你是想反做餌?”
霍思言冷笑:“我把蛇尾打斷了,接下來它若還敢動,就會暴露獠牙。”
“那時候,就不是暗查了。”
翌日,東溟使團駐地被官方封鎖,理由是“魂術物品引發失控爆裂,數人重傷”。
宗人府緊急進駐,負責處理與外邦使者相關交涉,而那枚銅令的模印,則送到了刑部與太常寺案上。
事發不過一日,朝堂便有風聲。
“東溟使團中有人擅動魂器,已致他人重創,意圖不明,疑涉違禁。”
“霍將軍協同暗部緝查有功,暫列邊軍守魂官一職。”
而當事的霍思言,卻并未露面,而是在一處京外的偏院中,重新布下魂圖,將那枚尚未查清來歷的副銅令殘角,嵌入一塊碎石中。
她在等待。
等待敵人知道他們的密令已被破解,下一步,要么沉寂,要么搏命。
沈芝站在院墻上,望著遠處將近的天光,語氣淡淡:“你打蛇七分,留了三分,是想釣他們首腦出面?”
霍思言靜靜地看著銅石:“不。”
“我只是不想讓這場棋局,從現在就結束。”
“我好不容易掌了刀柄,可不能一砍就斷。”
天光透入宮窗,金雀樓內香霧裊裊,宴席未開,四方權臣卻已齊至。
這一場金雀再宴,是太后親自點名的。
理由冠冕堂皇:為平息東溟使團風波,重申兩邦友好,安撫朝中動蕩人心。
可真正的目的,人人心知肚明。
那枚銅令的事并未公布,但東溟使團昨夜驚動宗人府、監察院、刑部三方,消息怎可能封得住?
尤其當事之人之一,霍思言,未請旨便擅動魂陣,雖得軍中認可,卻亦遭非議。
這頓飯,吃的是交情,談的是立場。
霍思言入殿時,眾臣視線便已掃來,有冷漠,有觀望,亦有提防。
她步伐穩穩,不快不慢,徑直向東側落座。那是軍中官員列席之位,緊靠禮部、兵部,背靠西窗,最不顯眼,卻也是最適合觀察全局的位置。
魏臨緊隨而入,沈芝未露面,許是仍在整理昨夜諸證,暫不插手。
不多時,殿門再開,東溟使團使者緩緩踏入。
領首者,正是前次覲見的季蒼梧。
他一身雪綢長衣,腰掛異紋金玉,面帶淺笑,仿佛昨夜動蕩從未發生。
他抬手拱禮,語聲溫潤:“使團有失,擾動京師安寧,今朝得再叨擾金雀盛宴,實感榮幸。”
太后坐于主位,笑意不減。
“貴使客氣了,前夜之事,實乃魂器誤動,與貴使無涉。朝廷向來信重東溟邦誼,此宴便是為此。”
說罷,她視線掠過霍思言處,意味不明。
霍思言神色不動,拿起杯盞輕輕一抿,動作從容。
禮部尚書卻適時出聲:“既有不慎之事,理當澄清分明,還請貴使予我朝一份交代。”
季蒼梧不疾不徐:“銅令事小,人命事大。昨夜之人,非我主使,實為途中誤收的魂術侍者,原打算遣返,怎料……他自作主張,擅動魂器,連我等亦未察覺。”
“今使團上下,皆愿受查,但望朝廷以事論人,不以誤行為由,傷我兩邦和意。”
眾臣沉默。
這番話滴水不漏,將責任推得干干凈凈,又扯出個“誤收魂者”來做擋箭,態度姿態倒也合乎邦交之禮。
但越是完美,越叫人懷疑。
太后沉吟片刻,轉頭看向刑部:“尚書以為如何?”
刑部尚書拱手答道:“若如貴使所言,此人身份須有據可查,若非朝中注冊魂戶,便需貴國出具文牒。否則,不便定責。”
季蒼梧含笑。
“好說,回使館便立送文書。”
話音未落,太后已笑著抬杯:“那便如此,今席暫平,盼后無擾。”
“諸位,飲。”
眾臣無聲,勉強舉盞,場面和氣,氣氛卻極為凝滯。
霍思言微微轉首,悄聲道:“蛇尾沒動。”
魏臨皺眉:“你是說,這幫人今晚就是來探底的?”
“更可能是來斷你尾巴的。”
霍思言低低笑了一聲,眼中不見半分笑意。
她瞥了一眼季蒼梧,忽地起身:“啟稟太后,臣有一言。”
太后微挑眉梢:“將軍請講。”
霍思言向前一步,朗聲道:“昨夜之事雖為誤傷,但涉魂重器,愿請東溟使團暫離朝都三日,以供我朝徹查各處魂印,以示公允。”
眾臣一驚。
這是公開逐使。
若太后準了,等同承認敵使失德,若不準,便是壓下魂器傷人之事。
季蒼梧微微瞇起眼,聲音仍舊溫和:“霍將軍意欲將我等暫逐,是否……”
太后卻已接話:“霍將軍所言,倒也有理。”
“但貴使既言昨夜魂者系誤收之人,便不該連累全團。”
“霍將軍,這場宴,不妨先吃完再議?”
霍思言淡聲答:“是。”
她退身落座,眼底冷意卻未散。
她已確定,太后此舉,是要保這一團使者,暫緩查核之勢。
而她……暫時孤掌難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