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一場鵝毛大雪，在肆虐的寒風裹挾下，席卷了整個京城。

就在滿朝文武，都在猜測著皇帝將如何處置葉塵，猜測著這場朝堂風暴將走向何方時，一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頂著風雪，悄然駛出了內城，朝著京郊的一座不起眼的宅院而去。

車上坐著的，正是如今圣眷正濃、炙手可熱的軍功新貴——鰲拜。

他要去見的，是一個幾乎快要被朝堂遺忘，卻又足以讓整個京城，都為之震動的老人。

兩黃旗元老，前內大臣——索尼。

索尼的宅院，很是清冷。自從他兩年前，因太行隘口刺殺葉塵失手，激怒了當時權勢滔天的多爾袞，被迫帶著兒子索額圖，“致仕”離京，以退為進之后，這里，便門可羅雀。

然而，當管家通報，說鰲拜親自前來拜訪時，年過五旬的索尼，卻并未感到絲毫意外。

他致仕在此，看似不問世事，實則京城中的一舉一動，都通過他兒子索額圖編織的情報網，盡收眼底。濟爾哈朗的發難，葉塵的困局，順治的為難……所有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他知道，這盤棋，下到這個份上，該輪到他這顆最重要的“棋子”，登場了。

書房內，炭火燒得正旺。

面對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前輩，鰲拜收起了在外的所有驕橫，執晚輩禮，姿態恭敬地說道：“索尼大人，晚輩今日深夜叨擾，實乃有萬分火急之事，想向您請教。”

索尼示意他坐下，親自為他斟上一杯熱茶，渾濁的眼中，卻閃爍著一絲早已洞悉一切的精光：“呵呵，能讓你鰲拜，在這風雪之夜，親自登門。想必，是為了金殿上，葉塵那小子吧。”

鰲拜心中一凜，更添了幾分敬佩。他知道，在這只老狐貍面前，任何偽裝，都是多余的。

他沒有兜圈子，直接將今日金殿之上，濟爾哈朗如何利用“萬民折”和“虧空賬”，構陷葉塵的運河工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索尼。

索尼聽完，沒有立刻表態，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吹浮沫，嘴角，卻逸出一聲不易察覺的冷笑。

“好一招‘借民伐功，以虛擊實’。”他將茶杯輕輕放下，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針，“濟爾哈朗這老匹夫，手段還是這么陰毒。名為攻擊葉塵，實則，是想借打壓皇上信賴的能臣，來彰顯他‘輔政叔王’的威嚴，讓皇上，變成他手中的傀儡。”

鰲拜沉聲說道：“索尼大人明鑒。您我二人，當年擁立肅親王，為的，便是這大清江山的正統。如今，先帝爺賓天，我等自當一心一意，輔佐當今皇上。絕不能讓濟爾哈朗這等宗室王公，重走多爾袞的老路。”

他看著索尼，眼神中，充滿了軍人特有的坦誠與決絕。

“我鰲拜，是粗人，只懂沙場砍殺。這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我玩不過濟爾哈朗那只老狐貍。”

“至于葉塵那小子……”鰲拜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皇上親口說了，他于我有恩，我不能不報。西征路上，若不是他送來的那些藥和兵器，我麾下的兒郎，至少要多死傷三成。我鰲拜，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但，”他話鋒一轉，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耐煩，“若讓我鰲拜，去跟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御史言官，在金鑾殿上，辯論什么‘民生疾苦’，我沒那個本事，也丟不起那個人。”

最后，鰲拜猛地站起身，對著這位與自己父親同輩的索尼，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所以晚輩今日來，是想懇請索尼大人，為了皇上，為了我大清的江山，重回朝堂。”

“論權謀，論資歷，論在兩黃旗的威望，這滿朝文武，只有您，能壓得住濟爾哈朗。只有您，能破得了他這個局。”

聽完鰲拜這番話，索尼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他緩緩抬起眼皮，看著鰲拜，冷笑一聲：“幫你？幫你去給葉塵那小子解圍？”

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陡然變得冰冷：“鰲拜。你忘了，老夫為何會致仕在此嗎？。不正是因為當初在太行隘口，刺殺那小子失手，被多爾袞逼得不得不‘以退為進’嗎？。他葉塵，是多爾袞的兒子。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你今日，竟要老夫，出山去救他？。”

鰲拜心中一凜，沉默不語。他當然記得。事實上，當初在山西，利用仇家去截殺葉塵的計劃，他自己也曾暗中參與，只是做得更隱秘，未曾暴露罷了。

就在氣氛陷入僵持，幾乎要冰凍起來的時候，索尼的語氣，卻又奇跡般地緩和了下來。

“但是，”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說的也對。如今的頭等大事，并非與葉塵的私人恩怨。而是……濟爾哈朗這只老狗，他想架空皇上，當第二個多爾袞。這，是我等‘保皇’之臣，斷斷不能容忍的。”

索尼看著鰲拜，眼中重新閃爍起了權謀的光芒。他知道，鰲拜的到來，是他等待了兩年的、最佳的回歸時機。

“我可以回京。”他看著鰲拜，緩緩地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但不是幫你鰲拜，也不是幫葉塵。我是奉皇上之命，回來‘清理門戶’的。”

他的聲音，充滿了森冷的殺意。

“第一步，先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包括葉塵那小子，集中全力，將濟爾哈朗這股最大的威脅，徹底扳倒，穩固皇權。”

“至于第二步……”索尼的眼中，閃過一絲比窗外風雪，還要冰冷的寒光，“……再來跟葉塵那小子，慢慢地，算我們之間，那筆未算完的總賬。”

……

次日清晨，御書房。

鰲拜上奏，沒有直接為葉塵辯護，而是向順治帝，分析了當前的局勢。

“皇上，濟爾哈朗此舉，名為攻擊葉塵，實為挑戰皇權。長此以往，朝堂之上，將再無人敢為皇上辦事。”

“依臣之見，”他順勢提出，“欲破此局，需請回一人。此人，資歷、威望、手段，皆不在濟爾哈朗之下。更重要的是，他與臣一樣，是先帝爺留下的，對皇上您，忠心耿耿的‘保皇’之臣。”

順治帝瞬間明白了鰲拜指的是誰——索尼。

他心中，對鰲拜的欣賞，又多了一層。他意識到，用索尼去對抗濟爾哈朗，用一個“文宗師”去對抗另一個“文宗師”，這才是真正的帝王制衡之術。

“好。”順治帝提起了朱筆，親自寫下了一道密旨，用上了自己的玉璽大印，交給了鰲拜。

“鰲拜，你，親自去請索尼大人回京。告訴他，朕，需要他。大清，也需要他。”

鰲拜接過那道分量十足的密旨，眼中精光一閃。

他知道，京城的這盤棋，因為他的這個“投桃報李”，即將迎來最精彩，也最混亂的時刻。

而索尼，在拿到密旨的那一刻，看著窗外的風雪，喃喃自語：

“多爾袞……葉塵……我索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