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情似紙,算盤滿院
- 從四九城到雪原小知青的囤貨年代
- 老林子把頭
- 2893字
- 2025-05-29 12:30:08
這一覺,陳衛國睡得昏天暗地。
布洛芬的藥效極佳,壓下了反復的低燒,讓他緊繃的神經得以舒緩。他像一截沉入深海的朽木,在無夢的黑暗中,貪婪地汲取著每一絲恢復身體機能的能量。
等他再次睜開眼,是被一陣“梆梆梆”的敲門聲驚醒的。
窗戶紙透進來的光線昏黃,看樣子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動了動身子,感覺好受了許多,雖然依舊渾身酸軟,但那種要命的虛脫感已經褪去大半。
“衛國,在家嗎?開門吶!”門外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透著股精明勁兒。
是前院的閻老師,閻埠貴。
陳衛國慢吞吞地爬起來,披上那件滿是補丁的舊棉襖,走過去拉開了門栓。
門口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瘦高男人,戴著一副老式圓框眼鏡,鏡片后面的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手里還端著個豁了口的搪瓷缸子。他穿著一身半舊的藍布長衫,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文化人”的酸腐氣和市井小民的算計。[[4]]
“喲,閻老師,您怎么來了?”陳衛國不動聲色地側身讓他進來。
閻埠貴邁進屋,眼珠子飛快地在屋里掃了一圈,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米缸時,眼神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換上一副關切的表情。
“衛國啊,看你這氣色,是好利索了?年輕人,身體底子就是好哇。”他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這不,我尋思著你大病初愈,嘴里沒味兒,家里剛熬了點棒子面糊糊,給你盛了點兒。喝了發發汗,去去病根。”
陳衛國瞥了一眼那缸子,里面是半缸子稀得可見缸底花紋的糊糊,頂上飄著幾粒看不出原形的咸菜丁。
他心里跟明鏡兒似的。這閻老師,是院兒里出了名的“算盤精”,干什么事都得在心里撥拉一遍小九九,絕不做虧本買賣。昨天李科長牽頭,他家“勻”了半勺棒-子面,今天就端著這碗糊糊上門了,這可不是單純的鄰里關懷。
這是來討人情,順便刺探虛實的。
“哎喲,這哪兒成啊,太謝謝您了,閻老師。”陳衛國臉上立刻堆起恰到好處的感激,伸手就要去接,“您自個兒家也不寬裕,還惦記著我……”
“誒,說這話就外道了嘛!”閻埠貴手一縮,沒讓他碰著缸子,順勢在桌邊坐下,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咱們一個院兒住著,遠親不如近鄰。你父母走得早,我們這些當長輩的,可不就得替他們多看顧你幾眼?”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衛國,你這病好了,廠里的工作……沒耽誤吧?你現在可是學徒工,得跟著師傅好好學手藝,那才是鐵飯碗。”
陳衛國心里冷笑一聲,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原主在軋鋼廠雖掛著學徒的名,但因為性格懦弱,加上沒人撐腰,一直被安排在車間干些打雜的活兒,根本沒正經師傅帶。廠里那點微薄的口糧和補助,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一頓沒一頓的。這事兒,院里人誰不清楚?閻老師這么問,不過是想探探他的底,看看他還有沒有“價值”。
“讓您費心了,”陳衛國嘆了口氣,露出一副愁苦又帶著點倔強的表情,“我這身體,估摸著還得歇兩天才能去廠里。不過您放心,我爹臨走前就囑咐我了,手藝是根本,我不敢忘。等我身子骨硬朗了,就是豁出去,也得把技術學到手。”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示了弱,又表明了積極上進的態度。
閻埠貴滿意地點點頭,覺得這小子還算“懂事”,便進入了正題。他端起那碗糊糊,用手指摩挲著發燙的缸壁,慢悠悠地說:“這就對了。人啊,就得有股子心氣兒。不過……眼前這日子也不好過啊。”
他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你那點補助,怕是撐不到月底吧?你看……我這也是替你著急。我尋思著,要不這樣,你那輛自行車,不是一直擱在后院兒墻根兒底下積灰嗎?那車看著還挺新。你要是手頭實在緊,不如……就讓給我家老大騎?”
陳衛國心里“咯噔”一下。
來了,正戲來了。
那輛“永久”牌的二八大杠,是原主父親去世前,用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買的,是這個家里除了這間房之外,最值錢的東西。原主一直寶貝得不行,自己都舍不得騎,生怕磕了碰了。
閻埠貴顯然早就惦(dian)記(ji)上了。
他繼續說道,語氣里充滿了“我為你著想”的誠懇:“你放心,老師不能讓你吃虧。我給你算算啊,這車,按市價,怎么也得值個二十塊錢,外加一百斤的糧票。但你現在急用錢,去外面賣也麻煩,還容易被人坑。我就做主,給你十五塊錢,再加八十斤全國糧票。怎么樣?這可是實打實的幫你了,換了別人,我理都不理。”
他這算盤打得噼啪響。一輛九成新的永久自行車,在黑市上轉手至少能賣三十塊錢加一百二十斤糧票。他這一開口,就砍掉了將近一半的價,還擺出一副“大恩人”的嘴臉。
要是原主,沒準兒真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給唬住了。
但現在的陳衛國,可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他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為難又掙扎的神色,看得閻埠貴心里一陣暗喜,以為他要松口了。
誰知陳衛國卻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聲音里帶著哽咽:“閻老師,您說得都在理。可是……那車,是我爹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了。他說,等我結婚的時候,就用這車去接媳婦兒,體體面面的。我……我就是餓死,也不能把它賣了啊!不然,我到了地底下,沒臉見我爹娘。”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要掉不掉的。
這一下,直接把閻埠貴給噎住了。
在孝道大如天的年代,“賣爹的遺物”這頂帽子,誰也擔不起。他要是再逼下去,傳出去名聲就臭了,他一個當老師的,可丟不起這人。
閻埠貴的臉色頓時有點難看,像是吞了只蒼蠅。他干咳了兩聲,端起桌上的糊糊,又放了回去,語氣也淡了許多:“既然是你爹的念想,那……那就算了。我也是看你困難,想幫你一把。你不領情,我也沒辦法。”
“我領情,我怎么能不領情呢?”陳衛國趕緊“接”過話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閻老師您這份心,我陳衛國記一輩子。等我將來出息了,一定好好報答您。這糊糊……您快趁熱喝,我這病剛好,吃不下東西,別糟蹋了糧食。”
他順勢就把那碗糊糊又推了回去。
開玩笑,吃了你的糊糊,回頭院里一傳,就成了“陳衛國吃了老閻家的飯,連句好話都沒有”,那人情債可就坐實了。
閻埠貴被他這一套組合拳打得徹底沒脾氣,一張老臉憋得通紅。他本想空手套白狼,結果不僅車沒弄到手,連帶來當“道具”的糊糊都差點被退回來。
“行了行了,你喝吧!”他沒好氣地站起來,把搪瓷缸子重重地往桌上一墩,“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一甩袖子,氣哼哼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陳衛國臉上的悲戚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
他端起那碗棒子面糊糊,走到門口,毫不猶豫地潑在了墻角的土里。
這四合院,就是個小江湖。人心似紙,一張張,薄得可憐。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盤,時時刻刻都在為自己計算著得失。[[4]]
想在這兒活下去,光有善良和退讓是不夠的。你得亮出你的爪牙,守住你的底線,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今天拒了閻埠貴,只是第一步。
他關上門,回到屋里。肚子又開始叫喚了。他從空間里拿出那包壓縮餅干,掰了一小塊,就著涼白開慢慢咽下。
干澀的口感并不好,但扎實的能量迅速填滿了胃部的空虛。
吃完,他走到窗邊,透過窗紙的縫隙,看向院子。
正瞧見中院的秦姐在水池邊洗著成堆的衣服,旁邊圍著她那幾個半大的孩子,一個個面黃肌-瘦。大兒子棒梗正搶妹妹小當手里的半個窩頭,秦姐看到了,也只是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并沒有真的去管。
生活的艱辛,像一塊巨大的磨盤,壓在院里每個人的身上。
陳衛國收回目光,眼神愈發堅定。
他不能再等了。必須盡快行動起來。
明天,天一亮,就去鴿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