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天，許大茂都處于一種極度亢奮與極度恐懼交織的詭異狀態中。

在廠里，他放電影的時候心不在焉，好幾次都差點把片子放顛倒，引來工人們的一陣哄笑。他腦子里盤旋的，全是地窖里那堆血淋淋的豬肉，和黃科長那張油滑的臉。

他像一個揣著驚天秘密的竊賊，看誰都覺得對方在盯著自己，懷疑的目光能把他燒出兩個洞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第一個沖出廠門，連平日里相熟的幾個酒友喊他去喝一杯都顧不上，一路狂奔回家。

一進院子，他就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先是飛快地掃視了一圈。三大爺閻埠貴正坐在門口，就著最后一點天光算計著什么；傻柱在廚房里哼著小曲兒，叮叮當當地剁著菜；秦淮茹則在水池邊洗衣服，和鄰居閑聊著。

一切如常，卻又處處透著危險。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婁曉娥遞給他一杯水，皺著眉問，“身上還有股怪味兒。”

“有嗎？”許大茂心里一咯噔，連忙岔開話題，“累的！今天去遠郊放片，路不好走，累死我了！”

他扒拉了兩口飯，就說自己不舒服要先睡。實際上，他躺在床上，耳朵卻豎得比驢還長，聽著院子里的一切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像是在他心上用鈍刀子割。

終于，院子里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偶爾的幾聲咳嗽和遠處傳來的狗叫。

九點整。

許大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像貍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溜下床，穿上了一身黑色的舊衣服。

他先是趴在門縫上，確認院里徹底沒人了，才閃身出去，直奔那個不起眼的雜物間。

地窖的木板門一掀開，一股混合著血腥和生肉的獨特氣味就撲面而來。許大茂強忍著不適，咬著牙，開始往外搬運那些沉甸甸的麻袋。

第一個麻袋剛拖出地窖，就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咚”響。

許大茂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都僵住了。

就在這時，中院的房門“吱呀”一聲，響了。

許大茂的血瞬間涼了半截，他閃電般地縮回雜物間的陰影里，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

是傻柱！

他居然端著一個搪瓷缸子，打著哈欠走了出來，看樣子是起夜后口渴，要去水池接水。

許大茂躲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他甚至能聞到傻柱身上那股淡淡的油煙味。

傻柱晃晃悠悠地走到水龍頭下，一邊接水，一邊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媽的，這天兒一熱，耗子都他娘的泛濫了，一股子騷腥味兒……”

許大茂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傻柱接完水，又晃晃悠悠地回了屋，關上了門。

許大茂足足在原地僵了五分鐘，才敢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不敢再有絲毫耽擱，手腳并用地將剩下的幾個麻袋，以一種近乎無聲的方式，一個一個地搬到了胡同口預定好的位置。

就在他搬完最后一個麻袋，累得快要虛脫時，一陣“突突突”的、被刻意壓抑的馬達聲，由遠及近。

來了！

一輛三輪摩托車，關掉了大燈，像個黑色的幽靈，停在了胡同口。黃科長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神情比許大茂還要緊張。

“東西呢？”他急促地問。

“這兒！都在這兒！”許大茂指著地上的麻袋。

“快！快上車！”

兩人不再廢話，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那幾百斤重的麻袋，手忙腳亂地抬上了三輪摩托的后車斗，又用一塊油布蓋得嚴嚴實實。

“錢和票都在這里，你自己點清楚！”黃科長將一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塞進許大茂懷里，然后一扭油門，三輪摩托發出一聲咆哮，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許大茂緊緊地抱著那個信封，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他跌跌撞撞地溜回雜物間，關上門，才敢借著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一點月光，顫抖著打開信封。

一沓厚厚的大團結、五元、兩元的鈔票，還有一小疊嶄新的糧票和布票，靜靜地躺在里面。

許大茂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一張一張地數著，手指因為激動而不斷顫抖。錢一張不少，票一張不缺！

發財了！

他真的發財了！

這一刻，所有的恐懼、疲憊和屈辱，都被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所淹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傻柱面前趾高氣揚的樣子，看到了全院人對他羨慕嫉妒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把錢和票，藏進地窖里一塊早就準備好的松動磚塊后面，然后才像做賊一樣溜回了屋。

躺在床上，他依舊能聞到自己手上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和信封上殘留的油墨香。

這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異的、令人沉醉又恐懼的氣味。

他知道，從今晚開始，他許大茂，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耍嘴皮子、放電影的許大茂了。

他的一只腳，已經踏入了陳衛國那個充滿血腥和財富的、神秘而危險的世界。

他嘗到了蜜糖的滋味，也感受到了鎖鏈的冰涼。

而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