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莫爭。
這些年經過太多的風風雨雨,曾經昂揚的斗志也都低迷黯淡了許多。
像許多人說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看慣了繁華萬千,驚濤駭浪,我習慣享受平靜而安定的生活。
天冷了,秋收冬藏,萬物蕭瑟。
又是一年冬天,也是春節要來的時候。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收到相當多的禮物。有的是我的朋友和讀者從世界各地寄來的香水,衣服,飾品等禮物,有的是鄉下親戚送的冬筍,水果,草藥等。有的是以前公司的同事送的禮券,購物卡等。
不要羨慕我,更不要嫉妒我。不要以為這是一種無形的福利,實際上,以我講究公平,互惠互利的性格,大多數送我禮物的人,我都會回一份價格略高的禮物。這對我來說,其實是一份不小的人情負擔。
噢,忘了告訴你們了,我前幾年破產了。當然,這又是另外一樁故事了,偶不,是事故。
“莫老師,今天又收到七份快遞。”吳喜媚抱著七個盒子,都疊到白皙的下巴了。
我一邊吃著簡單的晚餐,稀飯榨菜豆腐蘿卜湯而已,一邊點了點頭。
吳喜媚是我在此處的私人管家。
我猜不出她的年紀,但是她似乎永遠看起來只有十八歲。我也不知道她的學歷,來歷,農歷生日。
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吳喜媚的臉蛋永遠有迷人的深深的酒窩,讓她笑起來,很美。而且,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她可以不計報酬地陪著我,幫助我。
這個偏僻的寓所我每年冬天都來住個兩三月。
“有收到廈門的賀卡嗎?”我問。
“有,不過……”吳喜媚遲疑地回答,“估計不是您想要的。”
她撥開沙發上好幾打花花綠綠的賀卡,飛快地掃描過發件人的地址。我見她輕蹙秀眉,心有感應,頓覺失望。
的確,那不是我要等的那張卡片。
“您要的是從鼓浪嶼寄過來的明信片?”吳喜媚一邊重新整理好賀卡,有序地放回書櫥,一邊問。
“是的。”我吃完飯,喝了一口茶,“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準時收到鼓浪嶼的賀卡。可是今年……”
我咂吧舌頭,回味著晚茶的清苦,隱隱覺得有點不妙。
“恕我多嘴,”吳喜媚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鼓浪嶼來的賀年卡片按照慣例,已經有十來年了。每年都很準時。”
“嗯。”我點頭。
“莫老師,我一直很好奇,”吳喜媚從書櫥的頂端取出十來張精致如藝術品的明信片,“我一直在猜這些手工卡片是誰給你郵寄過來的?”
我接過她手中的那疊明信片,似接過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每一張明信片都是用手繪的,上面畫著鼓浪嶼的風光,有日光巖,沙灘,菽莊花園,筆架山,駱駝山,外國使館,鋼琴室等。筆致細膩,用色和諧,畫風融合了傳統國畫與西洋油彩的結合,讓人看了精神愉悅,心情舒暢,十分有藝術美的感染。
畫畫的人不僅畫詣高超,而且用心用情。
每一張賀卡上通常還有簡短的問候:如“問存莫君,謹賀新年”“別來無恙,新春賀喜”之類的小楷毛筆。
“有問題,就盡管問吧。”我說。
“這個問題,我真的忍了十年了。”吳喜媚靦腆地笑著,酒窩粲然,輕啟玉齒,“這些明信片是一位女子給你發來的吧?”
“是的。”我并不否認。
“她真是一個極好的畫家。”吳喜媚略微不安而嫉妒地夸了一句。其實我看過吳喜媚親手畫的冬日雪梅圖,行筆細密,風格飄逸,頗有早期的吳道子之風。
“是,是你的前女友發來的嗎?”吳喜媚遲疑了一下,大膽地問。
“呃!”我差點把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不,我已經噴了出來。如果吳喜媚此刻在案前的畫紙上畫畫的話,我會請求她把我吐出來的口水改成一朵朵綻放的梅花。
“我,我問錯話了嗎?”吳喜媚紅著臉,謹小慎微地問。
“哎……”我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怎么了?莫老師?”
“不,不……”我傷感地搖著頭,“她的確是一位美麗的女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我也承認,我膜拜那樣優雅美麗的女子。但問題是……”
“問題是什么?”吳喜媚緊張地問,“是錢?地位?權勢?還是距離?”
“你覺得這些對我來說,是問題嗎?”我微笑地說,“別扯這些俗爛的言情小說里的偏見了。”
“那到底是因為什么,造成你倆天涯海角,不能走在一起?”吳喜媚像一個八卦記者般地追問。嗯,她肯定已經忍了太久了,像浴缸泛濫的泡沫溢了出來。
我開懷地爽朗一笑,“小媚,你真想的太多了。你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哦?”她抿起櫻唇小嘴,她是個天資聰穎的女子,被我這么說了幾句,就明白可能是個天大的誤會了。
但吳喜媚最后坦率地問了一句,“你到底為什么沒和她在一起?”
“哈哈哈!”我站起來,攤開雙手,夸張地笑道,“因為她的年齡已經可以做我的奶奶了!她大了我整整一個甲子!”
“啊!”吳喜媚吃驚地捂住了嘴,朝后趔趄了半步,“沒,沒想到,都說字如其人,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出,那些精致優雅的明信片居然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畫出來的?”
“她的確是耄耋老人了,可是當年我見她的時候,卻還是雍容典雅,氣質脫俗呢!”
“被你這么一說,我真的好想見見這個老人家了,她,她到底是誰?”吳喜媚追問。
“嗯,我不安的就是這點。”我說,“今年的明信片一直沒來,我也擔心她出了什么事。這樣吧,明天我們馬上飛廈門,帶你去鼓浪嶼玩玩?”
“太好了。”吳喜媚笑著說,“那可是我夙興夜寐想去玩的一個景點。”
“不會吧?”這下輪到我大吃一驚,我知道吳喜媚曾經也是個愛旅行的人,走過大幾十個國家,尤其是非洲內陸那一帶,她絕對勝任導游。聽聞她甚至差點嫁給一個酋長。但她怎么會沒去過鼓浪嶼?而且吳喜媚的出生地就離廈門不遠。
“人都是這樣,越臨近的地方,越是覺得有機會去,于是不知不覺,就成了到不了的遠方。”她頗有哲理地說。
“的確如此。”我感慨道。
“那么謝謝你幫我圓夢嘍。”她露出一個孩子們天真的笑容,“希望我們有一次美好的旅行。”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先給她打預防針。
于是吃完晚飯后,她收拾好碗筷,到屋里準備簡單攜帶的行李。
我是個利索的人,我經常手上提一個超市的袋子,里頭塞兩件衣服,就可以去機場了。而女孩子不行,她起碼搜羅了三箱的衣服襪子鞋子靴子。被我苦口婆心勸告后,她還是帶了一大一小兩個皮箱。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回到書房,端坐凝思。
面對那一疊精致工整的明信片,片片如歲月的刀,剝開我厚厚的大腦切片,我無意識地用湯匙攪拌著黑色的茶水,思緒如紊亂洋流,深深地陷入了往日的記憶漩渦……
那或許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即便我什么都沒有,至少我還有大把大把的青春。而且幸運的是,那時候,風華正茂的我,還有大把大把的鈔票。
年少輕狂的我喜歡四處探險,遠離都市,遠赴荒島,逍遙快活。
夜晚的時候,我睡于蒙昧原始的荒山野林之中,白日里四處搜索獵物。
我穿越茂密葳蕤的熱帶雨林,有幸遇見最原始奔放的植物,拜訪深藏不露的瀑布。
我和土著們一起捕獵野獸,跟看著有三百歲的部落長老一起燒烤抽煙。我們用椰子殼為杯子,暢飲一種苦得要命的叫“卡瓦卡瓦”的奎寧酒。我懷疑土著的煙管里放了罌粟和大麻,經常讓我癡醉如仙,不思飲食。
當時我住在336個斐濟群島中最遙遠的一個島嶼:瓦努阿島的薩烏薩烏小鎮。
那里的土著遠離大陸,笑容單純,衣食簡樸。島嶼四周聳立著郁郁蔥蔥的綠色山脈,被青藍色的南太平洋海潮環繞著。
吃飽喝足的日子里,我就那樣無所事事,懶洋洋地躺在金黃如粉的沙灘上,看著吐著泡泡的小螃蟹爬過來爬過去,看著麥黃色的陽光把我的肌膚親吻得如噴香的祭品。
在薩烏薩烏的海濱南端,有一個美國人開的小賣鋪,其原體應該是個隸屬于NASA的監測站點。具體我也搞不懂,也可能是屬于美國國防部的海洋監測站,或者是什么地理協會的地震研究所之類的。
重點是,那里有電腦。
所以,每兩個月,我會去上一次網,收收電子郵件什么的。別提手機,那時我用的老款諾基亞根本收不到半點信號。
那一天,我記得是夏至日。天氣十分炎熱,我吃飽了撐的,去了那家美國小賣鋪,里頭賣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從9美元一件的T恤到1999美元的海底珊瑚,甚至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貝殼和怪蟲,甚至還有一瓶幾百元的生命之水(其實是土著人的精液加草藥)。
廢話不說,我和梳著一頭獅子辮,臉上都是圖騰刺青的老板胡克諾打了個招呼,就大搖大擺地用起了電腦。
我打開google郵箱,手一抖,眼一瞪,頓時呆住。
里頭起碼躺著七八百封的郵件,據說上一次中國大陸的某相親節目,能收到幾千封求愛信。但那幾百封信居然有超過一半,都是求救信!緊急SOS!MAYDAY!
我點開一封信。
“莫先生,萬般緊急,您的讀者衛冰冰在廈門失蹤超過24小時……”
“莫老師,人命關天!中央電影學院的衛冰冰同學在鼓浪嶼失蹤超過36小時,您快回信啊……”
“老莫,你在哪里?我們需要你!——《魔書》全體電影劇組成員叩拜。”
“Master Mo,we need your help!”
“莫大師,快快來啊!卡卡哩呀!衛冰冰在廈門鼓浪嶼怪屋失蹤超過72小時……求求儂!點解汝還莫出現,歪們要發瘋嘍撒子喲!”
真是無比的混亂,還有許多夾雜不清的文字,也不知道是因為郵件亂碼,還是因為用了閩南語廣東話之類的方言表達。
但是我基本還是看清了求救的內容。
衛冰冰。
她是我的一個女讀者,之前在電影學院讀編導系,年紀在18歲左右,瓜子臉,大眼睛,不但沒有冷冰冰的外表,反而無比活潑熱情,染著一頭火紅的頭發,戴著鑲水晶的大耳環,破洞涂鴉牛仔褲是她的最愛,典型的青春時尚潮女。
我們在上海有過一面之緣。
她在一家私人會所的門口攔住我借的跑車,蹬著一雙紫色的高跟鞋跳到曲線優美的車引擎上。
我乜斜眼:“做甚!”
她露出靚白牙齒大笑,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希望我把作品《魔書》的電影版權授予她。
原來她要拍一個獨立電影來當做畢業作品。
我如此大氣寬容,豈有不肯?我噴著酒氣,叼著牙簽,用大閘蟹的膏子在她的合同書上抹上了簽名。
其實《魔書》最早出版的時候,叫《噩夢成真》(中國戲劇出版社)。講的大概是校園里出現了一本魔鬼般的怪書,但是得到書的人,都可以得到無限的靈感和好運,于是一場勾心斗角的爭奪在充斥欲望的職業不同,性格各異的各方人馬中激烈展開。
這個書值得一看,但是改編電影有點難度。因為書中是戲中戲,書里有一群大學生去學校拍戲,卻遭遇被魔書害死的辮子女孩糾纏的情節。而衛冰冰要拍攝這個電影,等于是戲中有戲又有戲,簡直是拿著鏡子照鏡子,無限的循環空間,把我這個原著作者都搞暈了。
那次見過面之后,卻沒有聽到她的新進展。我本來以為這個事情是黃了,關于影視投資的事情一向如此,我自己也砸過幾百萬拍片,最后卻被投資人和他包養的女主角小三黑走了錢,虧得一塌糊涂。
然后大約我來斐濟島前,有聽說她已經籌建電影劇組,可能來南方拍攝。如此看來,根據郵件內容分析,衛冰冰最后選擇了廈門的鼓浪嶼作為拍攝地點。
可是,一個年輕活潑的妙齡女子怎么會在鼓浪嶼離奇失蹤了呢?
鼓浪嶼,它并不是一個荒島,相反,它是一座名氣遠揚,大名鼎鼎的度假島嶼。尤其對許多北方人來說,鼓浪嶼簡直是圣地,如果結婚蜜月沒錢去馬爾代夫和巴厘島,他們就來廈門。
如果你搜索網絡的話,會看到如下的介紹:
鼓浪嶼位于福建省廈門島西南隅,與廈門市隔海相望。原名圓沙洲、圓洲仔,因海西南有海蝕洞受浪潮沖擊,聲如擂鼓,明朝雅化為今名。由于歷史原因,中外風格各異的建筑物在此地被完好地匯集、保留,有“萬國建筑博覽”之稱。龍頭路商業街還有張三瘋奶茶、趙小姐店鋪、三老肉脯干等諸多火熱商鋪,小島還是音樂的沃土,人才輩出,鋼琴擁有密度居全國之冠,又得美名“鋼琴之島”、“音樂之鄉”。
在這樣一座美麗寧靜的島嶼上,衛冰冰到底是為何失蹤了呢?島上怎么會有一座吃人的恐怖“怪屋”呢?
我真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不報警?卻千里迢迢地求助于我?
我點開郵件中附件的一張照片。據說那就是衛冰冰失蹤的房子。
但我一眼卻愛上了那棟中西合璧的古老建筑。
那房子是一座雙層庭院式建筑,帶著明顯閩南風格的“紅磚厝”,基地是白色方塊石頭,切割平整,用料考究,顯然不是一般人家。外頭有環繞長廊,清水紅磚,紅瓦波折琉璃屋面,又有精雕細刻的羅馬式大型圓柱,柚木鏤窗,哥特式的尖頂鐵門,庭院草地,假山水池,中西合璧,造型獨特。
照片中的老建筑在傍晚時分,籠罩在一片黃金般的斜陽中,顯得金光熠熠,撲朔迷離,給人十分氤氳神秘的美感。
這樣萬中無一,個性鮮明的一棟好房子怎么可能是吃人的怪屋呢?
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又嘗試著上了MSN即時通,果然又收到衛冰冰同學的各種留言轟炸,甚至還有罵我見死不救,縮頭烏龜什么的。
沒辦法,我看了下日期,今日是6月22日,而衛冰冰是6月16日晚上失蹤的,也就是說,她已經整整消失了6天,140多個小時了!
根據規定,在中國大陸16歲以下的小孩失蹤了,可以立刻報案,而成年人需要48小時,警方才會立案。(而公民下落不明滿2年的,利害關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他為失蹤人)
如此說來,確實已經到了可以報案失蹤的時間。這并不只是小題大做了。
說心里話,其實我收到衛冰冰失蹤的消息后,第一個反應是惡作劇。但看完了她的同學焦急的來信后,我慢慢打消了這個疑心。
是真的。沒有人會這么無聊地發上百封信來描繪同學的失蹤過程,甚至具體到當天中午她吃了幾個蚵仔煎,點了幾個海鮮湯包等。
我迅速往郵件后面瞥了一眼,希望能看到衛冰冰被找到的郵件,但是沒有。
相反,就在我登錄電腦的時候,不時有新的郵件和消息發過來,都希望我協助找找衛冰冰。
并且有好幾個同學用在線視頻的方式,要逼我露面。
我只能給其中幾個郵件簡短的回復:來信知悉,即刻赴尋衛。莫。
廢話少說,我馬上問小超市的老板胡克諾,最快離開薩烏薩烏的航班是什么時候。
他回答我要到第二天中午,是飛往火奴魯魯的美國航班,然后晚上再轉機一班到塞班島的,然后再轉香港再轉廈門。
我腦海里飛快地計算了一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衛冰冰的危險也在增加。我不能在島上徒勞地等下去了,可是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胡克諾一臉同情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我的某個女友吃醋了,要我立刻滾回中國去。
其他幾個在店里打撲克的,接受過現代文化洗禮的先進土著人也扮著鬼臉嘲笑我。
時不我待。如果這么耗下去,起碼要三四天才能抵達廈門,我可受不了這樣的漫長等待。
突然間,我靈機一動,想起了一張滑稽的三角錐般的臉——“三角洲”查特!
查特是土耳其裔美國人,一頭卷發,眼睛細長的,皮膚黑黑的,他吹牛自己進過三角洲特種部隊。但是誰都沒法為他查證,而現在他是一家IT公司的老板,剛在這股瘋狂的網絡潮中賺了個缽滿盆滿。重點是他有一架小型飛機!重中之重是,上個月我聽說他要來斐濟的一個小島上度假!
我立刻在MSN上找到他的人頭,他的狀態是很忙。
“查特,我是莫,就是幫你翻譯你的IT大作,《如何在互聯網高潮的三角褲中賺錢》的翻譯作者。我需要你的幫忙。”
過了漫長的半分鐘,查特居然回話了。“莫先生!你真太有名了!我愛你偉大的探險懸疑小說!有什么可以為你效勞的?”
“我要你的飛機!”我快人快語。
“我的飛機?”查特顫抖著手打字,“坦白說,這架飛機花了我去年五個月的公司收入。”
“哦,我的意思不是你送飛機給我,是借給我!”我補充解釋。
“哦,有借有還,當然沒問題!”查特爽快地說。
“BRAVO!我現在要回中國!去廈門!”
“啊!我愛廈門!我去過那里。”查特唧唧歪歪地說,“那是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有各種稀奇古怪的中國小吃,女孩子也挺漂亮的……”
“我的天啊!不要廢話了!”我說,“你的飛行員什么時候能飛?”
“我,我沒有飛行員了……”查特發了個骷髏的表情。
“你的飛行員回程了?生病了?在潛水?”我一連串地問。
“我沒錢請飛行員。”
“那你怎么來的?”
“我自己開過來的。”查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
“我的耶穌啊!”我大叫一聲,在鍵盤上飛快打字,“趕快來接我吧!”
我立刻打出瓦努阿島的坐標,請查特立刻飛過來。
這個大腹便便,卻有著一雙三角眼,酷愛土耳其烤肉的IT大富豪,他居然答應了!
十五分鐘后,一架小型飛機的轟鳴聲在椰樹林上方呼嘯著。我在沙灘邊的公路上朝他不停地揮手。
風淡云輕,查特駕駛著飛機,歪歪斜斜地沖了下來,好幾次我都以為他要沖到海邊的民宅里去,但還好他及時地調整了方向,即便如此,他的飛機羽翼還是不小心蹭倒了幾棵棕櫚樹,無數的葉子和沙粒在空中飛舞,風塵滾滾。
“快上來!莫!”查特戴著飛行耳機,用力朝我嘶吼。
“你難道不會降落好,讓我登機嗎?”我真是氣壞了。
“我沒申請臨時降落資格,這是非法入侵!”他朝我胡亂地做著手勢,我聽懂了他的唇語。
遠處,一撥土著人看猴戲地觀望我們。有幾個也不知是當地警察,還是美國駐扎本地的軍人,揮舞著警棍和手槍沖了過來。
我趕緊扶起路邊的一輛哈雷摩托車,踩到一百六十碼,跟在飛機的后面急速行駛,我保持平衡,艱難地站在了摩托車上,漸漸越來越逼近他的飛機了。
我雙手張開,微微彎腰,當車子從飛機的旁邊沖過去的一瞬間,我瞄準,用力一躍,在空中滑翔了快十米,終于抓住了小飛機的起落架。
“哐當!”在飛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我用一個華麗的引體向上,撐跳到了飛機上。
“哎!”我吃力地癱軟在副座上,戴上助飛員的耳機。
“查特!你為什么不好好降落?”我大聲問。
“不可以!我的航線必須向美國航空局報備,否則他們會用導彈射了我的!”查特說,“而且這個破島的機場管理員剛才拒絕了我在機場降落的請求。”
“我的天!那我們怎么去中國?”我焦急地問。
“沒關系,來,你幫我看著飛機。”他把雙手從操作盤上拿開。
“什么?我不會開飛機?”我大吼。
“沒事的,只要不讓它掉下來就可以。”查特好像在指揮我玩一架遙控玩具。他卻從旁邊膝蓋上取出一個筆記本電腦。
“你在干嘛?”
“我要黑了附近的機場網絡,給我修改一份馬上去臺灣機場降落的申請單。”他說。
“我們不能在廈門的高崎機場降落?”我問。
“你真太天真,我們就算進去,也會被解放軍的高射炮打下來的。我可不要冒那樣的危險,還是臺灣好,而且我的護照可以在臺灣免簽。你放心吧,這是你回廈門最近的路線。”
“那好吧。”我無奈地點頭,也知道查特所說非虛。
開飛機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尤其是要飛國際航線的時候。
不一會,他就搞定了他飛機前往臺灣中正國際機場(現在叫桃源機場)的手續。當然,我也懷疑他只是發了一個委托單給某個手下的超級黑客,比如說北歐那個叫龍紋身女孩之類的高手。
“好嘍!臺北,我來啦!”查特手舞足蹈的。
“你這架小鐵鳥,用來給農田噴灑農藥還差不多,真的能飛越太平洋,抵達臺灣海峽嗎?”我懷疑地問。
“當然沒有問題,我可不想陪你去喂鯊魚。”查特不知從哪里掏出兩塊土耳其肉餅,大咧咧地咬了一塊,又分了一塊給我。
“好吧。”我只能軟趴趴地后仰,枕戈待到,好整以暇。
“我說,莫,你去廈門做什么?”
“有個女孩在鼓浪嶼失蹤了,他們叫我幫忙找。”
“哈哈,你還真是萬事通啊。”查特嘲笑說,“前年我在加州丟了一只綠眼睛的波斯貓,你能幫忙不?”
“別開玩笑了!”我認真地說,“她已經整整消失6天了,我必須盡快趕到!”
“你又不是警察,為什么要你去找?”查特問,“哦哦,是你的小蘿莉粉絲對吧?”
“別想太多,她只是我的女讀者,因為要拍攝我小說改編的電影,才在鼓浪嶼上失蹤了。所以,我必須盡到自己的責任去找她。”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說了一遍。
“大作家千里迢迢,解救新銳女導演,真是可以拍好萊塢電影了。”查特笑瞇瞇地說。
“嗯,你有機載電話吧?”我說,“我要打個電話給廈門的朋友。”
“當然有。”查特遞給我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打火機,沒辦法,這群IT極客就喜歡改造這樣的小玩意。
我在打火機上按了幾下,然后一撥火星,啪嗒冒出幽藍的火花,不一會,電話撥通了。
“喂,飛揚兄,我是莫爭。”
“莫老師您好!”電話那頭,傳來油煙噼啪的聲音,不用猜,他肯定在燒菜了。
陳飛揚是廈門當地的一位著名武師,精通南拳,但后來不知怎么拜入了河南溫縣的陳家溝,又學了陳氏太極,擅長推手。八百斤的面粉團在他手中,都可以左右逢源,服服帖帖,愛怎么捏就怎么捏。
陳飛揚的老家就在鼓浪嶼的島上,自己卻在廈門東南部思明區的著名漁村景點——曾厝垵開了家泰式餐廳,平常結交三教九流的人,所以我要拜托他幫我打探一下消息。
“嗯,莫老師,您說的那個女孩失蹤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一會我再讓幾個弟子出去,幫您打聽打聽。”陳飛揚客氣地說完,接著中氣十足地大吼一聲,震耳欲聾,“別催,上菜啦!”
我關掉電話,閉目養神。
此刻是黃昏,晚霞絢爛,如同上帝恣意揮灑的繽紛畫布。夕照把太平洋染得金迷璀璨,一片汪洋泛光,撲朔迷離,讓人幾乎忍不住想跳下海去。
我和查特都不再說話,他定好坐標,朝臺灣島開去。
夜,漸漸深了。
黑暗如同一只可怕的大鳥,撥喇喇地劃過天際,覆蓋海面。
我擔憂的心,也沉甸甸的,陷入了黑暗的沼澤。
長夜漫漫星星做伴。
查特不負我的期望,開了煎熬的一個夜晚,終于安全地抵達了中正機場。
他把飛機停在專門供私人飛機降落的小停機坪,在我們前面降落的那架是臺灣大富豪郭董的專駕飛機。
我在臺灣的作家朋友——宴綺思已經帶著一對五六歲的雙胞胎姐妹,在機場VIP通道迎接我。
她雖然已是媽媽,但卻保養得皮膚白皙,身姿婀娜,一張鵝蛋臉頗有周慧敏與王祖賢的組合體,風姿綽約。
“小莫黍黍,不在臺灣多玩幾天?”宴綺思用臺灣腔國語遺憾地問。
“有急事,馬上要走呢。”我更遺憾。
“嗯,我幫你預定好了第一班從中正機場飛往廈門高崎機場的機票。5分鐘后就可以登機了。”
“莫,我只能送你到這了。”查特一邊瞄著美麗的女作家,一邊流口水地說。
“她是個單親媽媽,但聽說她的前男友是臺灣黑幫的老大。”我小聲對查特說,“你別打她主意。”
“哎喲,我們奧斯陸帝國君士坦丁堡的人可是見過歐洲和亞洲最強的帝王霸主,那些不入流的黑社會,有什么好怕的?”查特不無驕傲地說。
“隨便你們了!”我知道感情這種東西是不能勉強的,于是我摸了摸那對可愛無敵的雙胞胎的小臉蛋,從口袋掏出幾個奇形怪狀的貝殼螺送給她們。
“那宴姐,你就幫我花點時間帶查特好好轉一轉寶島嘍。”我說。
“沒問題,我會盡地主之誼的。”她嫣然一笑,爽快地說。
而我,就直接去登機去廈門了!
“我要去士林的夜市吃臺灣美食哦!”查特像個小孩子一樣,想拉兩個雙胞胎的手,卻被她們同時打掉了毛茸茸的手。
“那個叔叔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兩個雙胞胎異口同聲地指著我的背影問。
“哎,他真是個風一樣的男子。”我的身后傳來宴綺思花香一般,幽幽的嘆息。
我,在原始荒島蟄伏了許久的隱居懶人,再次整裝出發!
鼓浪嶼,I am co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