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不知為何，李安這一句突然的喊話讓李平身體抖了個激靈，下意識回道：“你中午不回家吃飯了？”

顯然剛才李安和黃玉梅兩人的對話已經(jīng)被他聽得清清楚楚，腦子里百轉千回，想也沒想就問出了盤旋在心里的那個問題，

李安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這件事也不是他能決定的，黃玉梅隨口一說帶他在食堂跟著教職工混飯吃，不一定算數(shù).......

“我今天只交了第一個月的學雜費，就在學校混飯吃，不好吧？”

“我不也是混飯吃？”黃玉梅說道，“你這小說寫得太好了，這才剛開始呢，我都有點入迷了。”

李安有點猶豫，說句心里話，他認為自己能在學校混頓飯吃是最好的，因為家庭經(jīng)濟情況不是很好，餓著肚子回家不一定吃得飽......

但二哥......

沒成想二哥當即便擺擺手：“你有事是吧，那我先回家了，就說你在學校呢，行嗎？”

二哥替他做出了決定，李安也不再扭捏：“那二哥你先回吧，回家?guī)蛬尭苫睢！?

“嗯。”

二哥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玉梅也沒看李平，將李安的四張稿紙都收到手里：“今天開學第一天，要開一天的會，各班班主任的通氣會，各年級組長的通氣會和教研組的統(tǒng)籌會，中午多雙筷子吃飯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當是給你的稿酬。”

李安點頭：“我是真的很餓了，什么時候能開飯？”

“快了。”

黃玉梅將稿紙疊好，放在桌子上，用書包壓住：“我去看看。”

她跑到走廊里瞥了一眼，看到食堂那邊飄起來的炊煙，“當當當”跑回來說道：“真的快了，不過我要告訴我爹，你先在這里等等。”

本來她可以回家和媽一起吃飯，但現(xiàn)在臨時起意，肯定要去“通知”一下......

厚著臉皮，李安還是憑借黃玉梅的“刷臉”，混進了食堂職工和清潔工的吃飯團隊，

雖然坐在圓桌上圓桌，但是分餐制，

抱著鋁盒，他根本沒在意少女和少女他爹有意沒意瞥向自己的目光，只顧著悶頭吃飯，

一場食堂的便飯，油水總是相比往日充足些，

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多吃碳水是終極奧義，菜反而是次要的，

在狼吞虎咽下，雖然李安跟豬八戒似的沒吃出滋味，但好歹是吃飽了，

久未經(jīng)滋潤的腸胃被填飽，令他渾身上下舒坦了不少，

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回到教室里，李安感覺到久違的安穩(wěn)，甚至因為血糖升高略微有些發(fā)困，看著紙和筆嘆了口氣：“當時曹雪芹家世如果沒有破落，估計寫不出紅樓夢來吧。”

“嘟嘟囔囔說什么呢？”黃玉梅出現(xiàn)在門口，走進來拿起了書包，把疊好的稿紙攥在手里，“我要回家去了，你的小說開篇我先拿走了。”

“誒，我剛寫好的你‘請’我吃頓飯就拿走了？”

李安伸手去搶，被輕巧躲過，

“我們倆做筆友吧。”黃玉梅將李安的手稿捏在手里，“這樣好了，郵局就在我家樓下對面，你那手稿先給我，以后寫了必須給我先看，投稿的時候我先看了再幫你投！”

看著李安的滿臉猶豫，她補充道：“我家里郵票多得很！你不用擔心。”

“不是，黃同學，只是我寫你看，你又不寫給我看，這算哪門子筆友？而且我圓珠筆快沒墨了，紙也快沒了，我還準備在反面寫一寫呢。”

李安抱怨道，他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錢，所以錢買來的稿紙，圓珠筆要精打細算，

“你把我稿紙拿走做什么？你不是看過了嗎？”

“我?guī)湍銕А！秉S玉梅認真說道，“走吧，我自行車在樓下，你送送我。”

“行......”

李安本來準備在這里多呆一會兒，等消消食了再走，此刻不情不愿地起身，跟在了黃玉梅身后，

清新的茉莉花香味在空氣中飄蕩，涌入鼻子里，

李安抬起頭，這是黃玉梅身上的味道，

這好像是他從未有過的青春記憶，令眼前的陽光也沒有那么耀眼，反而在他眼前反射出朦朧的光暈。

“到了。”

不大的車棚里此刻就只剩下一輛飛鴿牌自行車，

黃玉梅一邊打開車鎖，一邊說道：“行了，謝謝你送我，雖然你有些不情愿，但看在你字好看，小說寫得還不錯的情況下，原諒你了。”

她大大咧咧擺手，“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她并沒有騎車，而是推著車往外走去。

“明天見。”

看著黃玉梅的背影，苦思冥想寫下的幾千字被收走，李安心里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不過她這家庭，不至于霸占我的勞動成果吧？”

回到教室里，李安繼續(xù)寫字，又寫了七八頁，

寬闊的校園里安詳靜謐，橘紅太陽低低地照著，透過斑駁玻璃將空曠的教室染得一片昏黃，陰影緩慢吞噬著他伏頭寫作的桌面，

李安抬起頭，《活著》的故事還未展開，但天色似乎已經(jīng)不早，

“該回家了。”

他將稿紙用書包仔細地夾起來，站起身往外走去，

校門口的保安看到還有個學生出來，攔一下，再看一眼，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黃玉梅的同班同學是吧？”

剛才倆人還在一起吃飯呢，李安“嗯”了一聲，

“小伙子你是高幾，剛開學就這么努力？”保安大叔有點話癆，“高三給她提前補課的是吧？”

“沒有，叔，我高一。”李安嘆了口氣，“能開門讓我出去了嗎？”

“你高一就這么努力，將來一定能考上大學！”保安認真說道，“叔相信你。”

“謝謝叔，接你借你吉言。”

李安又是走了一個多小時回家，雖然花的時間差不多，但總感覺回家的路程會短一些，

太陽還沒完全落下，余暉照耀著不大的院子，

大嫂和二哥坐在門口剝豆角，

這個季節(jié)，最常見的作物其實是豆角，

老頭子李建國坐在躺椅上，正在發(fā)妻劉英吉的攙扶下準備站起來往屋里走，剛轉頭便看見老三回來，

“爸！”

“誒！回了？在學校里干什么呢？”李建國說道，“這么晚回來？吃飯了嗎？”

“吃了，在食堂蹭的。”李安說道，將書包放下，攙扶著老爹，“老爸，感覺你很快就能好了。”

“快好了。”李建國費力地站起身，在兩人的攙扶下繞著屋場走圈，突然嘆了口氣，“說實話，你嫂子拉扯個女兒也不容易。”

“你提這茬干嘛？”劉英吉冷聲說道，“你這張嘴真是能閑一個下午就算是祖上積德，要不是你嘴巴又饞又賤也不至于摔成這樣！”

李安有些無奈，看了眼李平，

二哥低著頭剝豆角，一言不發(fā)，完全沒有和他對視的意圖和想法，

張瑩瑩抬起頭：“媽，你真不能這么偏心，家里正是缺錢用的時候，這書真的這么有必要去讀嗎？”

李安也嘆了口氣，

聽這有些哀怨和憤懣的語氣，看來不是中午就是上午吵過架了，

本來安靜下來，大家都不提就沒事兒，

但爸啊，你這張嘴，真的從來就沒消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