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雪域圣殿的路比想象中艱難。
連日的暴風雪讓山路幾乎無法辨認，云清每走一步，腿都會深深陷入及膝的積雪中。他肩上的傷口雖已止血，但每一次用力仍會傳來撕裂般的疼痛。而最令他擔憂的是走在前方的白璃——她的狀態越來越不穩定。
“還有多遠？“云清喘著粗氣問道，呼出的白霧在睫毛上結了一層薄霜。
白璃——現在明顯是凌霜在主導——停下腳步，銀白色的右眼在風雪中格外醒目：“就在前面。我能感覺到圣殿的召喚。“
云清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但當他凝神細看時，隱約發現風雪中有一道微弱的銀光，如同霧中的燈塔。
“你的眼睛...“云清突然注意到，白璃的左眼也泛起了淡淡的銀光，不再是她原本的琥珀色。
凌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表情復雜：“融合在加深。每次使用力量，白璃的存在就會...淡化一些。“
這句話像一把冰錐刺入云清心臟。他快步上前，抓住凌霜的手腕：“有沒有辦法減緩這個過程？“
凌霜的銀眸中閃過一絲云清讀不懂的情緒：“害怕了？擔心你的小白璃會消失？“
“我擔心的是你們倆！“云清聲音沙啞，“不管是白璃還是你，都不該以這種方式消失！“
凌霜怔住了，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風雪在她周圍盤旋，銀發上落滿了雪花，整個人如同冰雕般靜止。
“云清...“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帶著白璃特有的語調，“我們快到了...堅持住...“
云清心頭一顫——這是白璃在說話！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在這兒。我們一起。“
兩人艱難地穿過最后一段山路，終于再次站在了那座懸浮冰橋前。圣殿依舊巍峨壯麗，但云清注意到，冰晶構筑的墻壁上出現了細微的裂痕，仿佛隨時會崩塌。
“結界變弱了。“凌霜——又切換回來了——皺眉道，“狐妖的力量在侵蝕圣殿。“
走過冰橋，圣殿大門自動開啟，迎接主人的歸來。殿內比上次更加寒冷，中央的石碑已經徹底碎裂，碎片散落一地。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墻壁上的變化——那些原本模糊的壁畫此刻清晰可見，在某種力量的作用下泛著微光。
“這是...“凌霜走向最近的一面墻，手指輕觸壁畫，“圣殿的記憶...“
云清跟上前，看到壁畫上描繪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女，身著白衣，站在雪地中對峙。其中一個手持冰刃，刺穿了另一個的胸膛。
“雙生圣女...“凌霜的聲音顫抖，“每代圣女都必須...吞噬自己的同胞姐妹，才能獲得完整力量...“
云清倒吸一口冷氣：“什么？“
凌霜仿佛沒聽見他的疑問，繼續走向下一幅壁畫。這幅畫展示的是勝利者跪在雪地上，懷中抱著死去的姐妹，表情痛苦而扭曲。
“不...這不可能...“凌霜踉蹌后退，撞進云清懷里，“我們從小被告知...競爭是為了選出最優秀的...“
第三幅壁畫更加令人不安——勝利者將手放在死去姐妹的額頭上，一縷銀光從尸體流向生者。
“吞噬靈魂...“云清喃喃道，感到一陣惡寒，“這就是成為圣女的真正儀式？“
凌霜突然捂住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我...我記得...那天...“
她的身體劇烈顫抖，銀光與琥珀色的光芒交替閃爍，顯然兩重人格都在經歷巨大的沖擊。云清連忙扶住她，卻不知該如何幫助。
“凌霜？白璃？堅持住！“
“妹妹...我的妹妹...“凌霜的聲音支離破碎，“我親手...殺了她...“
云清如遭雷擊。他從未聽凌霜提起過有個妹妹！但壁畫上的內容與她的反應似乎印證了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尖笑在殿內回蕩：“終于想起來了？我親愛的殿下~“
綠光凝聚，狐妖的身影出現在碎裂的石碑上。她比上次更加凝實，九條尾巴如火焰般舞動，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
“你！“云清拔劍出鞘，擋在凌霜面前。
狐妖卻只是咯咯笑著：“別緊張，小修士~我是來幫你們的。“她飄到壁畫前，手指輕撫畫面，“多么感人的姐妹情啊~凌霜殺死了自己的親妹妹，卻不知道那才是開始...“
“閉嘴！“凌霜突然推開云清，銀眸中燃燒著怒火，“你懂什么？！“
“我懂的可比你想象的多~“狐妖優雅地轉了個圈，“比如...你妹妹臨死前說的話？“
凌霜僵住了：“什么...意思？“
狐妖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她說'姐姐，為什么...不按約定...'“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直接刺入凌霜心臟。她踉蹌后退，面色慘白：“不...不可能...我們沒...沒有約定...“
“真的嗎？“狐妖突然揮手，一道綠光射向墻壁，激活了最后一幅隱藏的壁畫。
畫面上，兩個少女手拉著手站在雪地中，似乎在立下某種誓言。
“你們約定一起逃走，放棄圣女之位。“狐妖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充滿誘惑，“但你最后時刻反悔了...因為你想要力量...“
“不！“凌霜尖叫著跪倒在地，“這不是真的！“
云清想去扶她，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凌霜周身銀光暴走，形成一個小型風暴，將周圍的一切都吹飛。
“精彩~“狐妖鼓掌笑道，“千年來的信仰崩塌是什么感覺，殿下？“
云清怒不可遏，揮劍斬向狐妖：“你對她做了什么？！“
狐妖輕松閃避：“只是幫她找回真實的記憶~“她飄到半空，俯視著痛苦的凌霜，“承認吧，凌霜。你從來就不是什么犧牲自我的圣女，你只是個為了力量背叛親人的兇手~“
“滾出去！“一聲厲喝突然響起。
銀光炸裂，狐妖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擊中，尖叫著后退。云清轉頭，看到白璃——完全是白璃——站在那里，眼中燃燒著琥珀色的火焰。
“白璃？“云清不確定地呼喚。
“她撒謊！“白璃指向狐妖，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那不是真正的記憶！我能感覺到凌霜靈魂深處的痛苦...她從未背叛過妹妹！“
狐妖瞇起眼睛：“哦？小半身也敢質疑我？“
“因為我相信凌霜！“白璃堅定地說，盡管身體仍在發抖，“她或許記不清那天發生了什么，但她的靈魂記得...她愛她的妹妹！“
狐妖的表情變得猙獰：“愚蠢的半身！你以為感情能改變事實嗎？“她突然揮手，又一道綠光射向壁畫，“那就看看這個！“
壁畫上的場景變了。現在顯示的是凌霜手持冰刃，刺入妹妹胸口的一幕。但仔細看去，妹妹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釋然？
“她...在笑？“云清困惑地問。
狐妖的臉色變了：“不可能！這不該...“
白璃突然走向壁畫，手指輕觸畫面：“這不是殺戮...這是犧牲。“她轉頭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凌霜，“你妹妹自愿死在你的劍下...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你才能獲得保護雪域的力量...“
凌霜抬起頭，銀眸中滿是淚水：“什么...？“
“我能感覺到...“白璃按住自己的胸口，“凌霜的記憶深處...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不是出于背叛...而是因為愛...“
狐妖發出刺耳的尖叫：“胡說八道！“她猛地撲向白璃，“我要撕爛你的嘴！“
云清揮劍攔截，但狐妖這次的速度快得驚人，繞過劍鋒直取白璃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從凌霜體內迸發，形成屏障擋在白璃面前。兩股力量相撞，整個圣殿劇烈震動！
“不...許...傷...她...“凌霜一字一頓地說，緩緩站起。她的銀發無風自動，眼中光芒大盛，“不...許...傷...我...的...妹...妹...“
狐妖驚愕地瞪大眼睛：“什么？！“
白璃也愣住了：“凌霜...？“
凌霜轉向白璃，銀眸中的冰冷第一次融化成溫柔：“我看到了...記憶的碎片...那天...妹妹確實自愿赴死...因為她知道我們中必須有一個活下去...“她顫抖著伸出手，“而我...我從未真正原諒過自己...“
白璃毫不猶豫地握住那只手：“那不是你的錯。“
兩股銀光在她們相握的手中交融，越來越亮，最終形成一個光繭將兩人包裹。狐妖發出不甘的尖叫，瘋狂攻擊光繭，卻被一次次彈開。
“云清！“白璃的聲音從光繭中傳出，“進來！“
云清沒有猶豫，沖向光繭。在接觸的瞬間，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奇異的空間里——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雪原，天空中流轉著極光般絢麗的色彩。
在他面前，站著兩個身影。一個是白璃，另一個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卻氣質更加成熟的女子——毫無疑問，那是凌霜的本相。
“這是...哪里？“云清問道。
“我們的意識空間。“凌霜回答，聲音不再有那種高高在上的疏離，“也是記憶的殿堂。“
白璃向他伸出手：“狐妖篡改了凌霜的記憶，讓她以為自己背叛了妹妹。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找回真實的記憶。“
云清握住她的手：“我能做什么？“
“見證。“凌霜簡短地說，指向遠處的一座冰山，“真相在那里。“
三人走向冰山。隨著距離拉近，云清看到冰山中封存著一個場景——兩個白衣少女站在雪地里，面對面說著什么。
“那是...？“
“我和妹妹的最后時刻。“凌霜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當他們站在冰山下時，封存的場景突然活了過來。兩個少女的對話清晰地傳來：
“姐姐，我們逃不掉的。“較小的那個少女說，臉上帶著超越年齡的成熟，“圣殿不會允許雙生子同時存活。“
“一定有別的辦法！“年輕的凌霜激動地說，“我們可以一起對抗他們！“
妹妹搖搖頭，露出一個凄美的微笑：“沒用的。但我有個計劃...“她湊近凌霜耳邊低語。
凌霜的表情從震驚到抗拒，最后變成崩潰：“不...我做不到...“
“你必須做到。“妹妹堅定地說，“我們中必須有一個活下去。而你...你比我更強。“
“可是...“
“沒有可是。“妹妹突然抓住凌霜的手，將一把冰刃塞進她掌心，“記住我們的約定...活下去，保護雪域...還有...別恨自己...“
說完，她猛地向前一撲，冰刃直接刺入心臟！
“不！“年輕的凌霜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抱住妹妹下墜的身體。
妹妹嘴角溢血，卻仍在微笑：“約定...要...遵守...“
畫面定格在這一刻，然后如煙霧般消散。
凌霜——現在的凌霜——跪倒在雪地上，淚如雨下：“我記起來了...全部...她自愿赴死...是為了讓我沒有負擔地活下去...“
白璃蹲下身，輕輕抱住她：“而你遵守了約定...保護了雪域...甚至犧牲自己封印狐妖...“
云清站在一旁，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千年來，凌霜一直活在自我譴責中，卻不知道自己才是被犧牲的那個。
“狐妖...她怎么會知道這些？“云清突然問道。
凌霜擦去眼淚，站起身：“因為她當時在場...以某種方式。“她環顧四周，“狐妖曾是上一代圣女的契約靈獸...她目睹了一切...“
白璃若有所思：“所以她才能篡改你的記憶...她知道足夠多的細節...“
“為了什么？“云清不解，“讓你痛苦對她有什么好處？“
凌霜的銀眸中閃過一絲明悟：“崩潰的靈魂更容易被控制。如果我徹底否定自己...就會心甘情愿地被她吞噬...“
三人沉默下來，各自消化著這個發現。云清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白璃，你是怎么知道狐妖在撒謊的？“
白璃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只是...感覺。“她按住胸口，“當凌霜痛苦時，我仿佛能直接感受到她的靈魂...那里沒有背叛...只有無盡的愛與悔...“
凌霜深深地看著白璃：“因為我們本就是一體的...你是我最純凈的那部分...所以能感知到我最深處的真實...“
云清看著這對奇異的“姐妹“，突然明白了什么：“這就是為什么狐妖如此忌憚你們融合...因為完整的雪域圣女...會看穿她的一切謊言...“
就在這時，整個意識空間突然劇烈震動！
“不好！“凌霜臉色大變，“狐妖在攻擊我們的身體！“
云清這才想起，他們的肉身還在圣殿中，毫無防備地暴露在狐妖面前！
“我們必須回去！“白璃急切地說。
凌霜卻猶豫了：“等等...還有一件事...“她指向遠處突然出現的一株銀色植物，“那是什么？“
云清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株通體銀白的小花，形似蓮花，卻只有巴掌大——正是風長老給他的凈靈種長成的樣子！
“凈靈種！“云清沖過去，小心地觸碰花瓣，“它怎么會在這里？“
花瓣在他觸碰的瞬間綻放，釋放出一陣銀色的光霧。光霧中浮現出風長老的身影，微笑著看向三人。
“當你們看到這段留影時，說明已經找到了真相。“風長老的聲音溫和而滄桑，“隱鈴村自古守護著一個秘密——我們曾是雪域圣女妹妹一脈的后裔。“
三人震驚地對視一眼。
“妹妹在赴死前，偷偷將一縷魂魄寄托在雪蓮中，托付給心愛的侍衛帶走。“風長老繼續道，“那侍衛就是隱鈴村的建立者。每一代村民都在等待圣女的歸來...等待真相大白的一天。“
影像變化，顯示出一幅新的畫面——妹妹的靈魂碎片化作無數光點，融入雪域各處的植物中。
“凈靈種就是承載她靈魂碎片的容器。“風長老解釋，“當真正的圣女——完整的圣女——歸來時，這些碎片將幫助她對抗狐妖...“
影像漸漸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句話：“記住...雙生不是詛咒...而是力量...“
震動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加劇烈。凌霜拉住白璃和云清的手：“我們必須回去了！“
云清只覺眼前一黑，接著是刺眼的光芒。當他再次睜眼時，已經回到了圣殿中。光繭正在碎裂，而狐妖的利爪距離他的咽喉只有寸許！
“去死吧！“狐妖尖叫著刺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從白璃體內迸發，形成護盾擋住了這致命一擊。狐妖被反震力彈開，撞在墻上。
“不可能！“她掙扎著爬起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們怎么還能...？“
白璃——不，現在應該說是凌霜與白璃的完美融合體——緩緩站起。她的雙眼一銀一琥珀，卻和諧共存，周身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強大靈力。
“因為真相給了我們力量。“她的聲音既有凌霜的威嚴，又有白璃的柔和，“妹妹的靈魂從未離開...她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狐妖臉色大變，轉身就要逃走。但凌霜——白璃——只是輕輕抬手，一道銀光如鎖鏈般纏住狐妖。
“這一次，你不會再逃了。“她平靜地說，轉向云清，“準備好了嗎？“
云清雖然不明所以，但堅定地點頭：“需要我做什么？“
“見證。“她微笑著說，然后轉向狐妖，“以及...信任。“
狐妖發出不甘的尖叫，瘋狂掙扎：“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擁有你一半的力量！“
“正因如此...“凌霜-白璃雙手結印，銀光如潮水般涌向狐妖，“我才能將你徹底凈化...“
銀光吞沒了狐妖的尖叫，整個圣殿在這股力量下震顫。云清看到無數細小的光點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融入那道銀光中——那是妹妹分散在雪域各處的靈魂碎片。
當光芒達到頂點時，狐妖的身影逐漸淡化，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無蹤。
“不...可...能...“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光芒漸斂，圣殿恢復了平靜。凌霜-白璃踉蹌了一下，云清連忙上前扶住她。
“結束了？“他輕聲問。
她抬頭看他，異色雙瞳中滿是疲憊與釋然：“是的...狐妖被凈化了...妹妹的靈魂也安息了...“
云清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雖然仍是異色，但兩種顏色都變得更加純凈明亮，仿佛經過了某種洗禮。
“那你們...？“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決定...就這樣共存。“她微笑著說，“不是融合，也不是分離...而是互相尊重，互相補充...“
云清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太好了...“
她——現在不知道該稱她為誰——突然湊近，在他唇上輕輕一吻：“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云清愣住了，這個吻既熟悉又陌生，帶著白璃的羞澀和凌霜的堅定。
“不客氣...“他最終說道，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所以...我們現在去哪？“
她望向圣殿外逐漸停息的風雪，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