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風雪終于停了。

云清撥弄著即將熄滅的篝火，時不時瞥向仍在沉睡的白璃。她的呼吸平穩，但眉頭偶爾會皺起，像是在夢中經歷著什么不愉快的事。晨光透過洞口照在她臉上，為蒼白的肌膚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唔...“白璃突然輕哼一聲，眼皮顫動。

云清立刻放下手中的樹枝：“醒了？“

白璃睜開眼——左眼琥珀，右眼銀白。她眨了眨眼，兩種顏色的瞳孔同時聚焦在云清臉上，帶著初醒的迷茫。

“早...安？“她遲疑地說，聲音里依然帶著那種奇特的雙重回音。

云清遞過水囊：“感覺怎么樣？“

白璃——或者說現在主導的是凌霜——接過水囊，優雅地抿了一口：“靈力恢復了大半，但靈魂融合還不夠穩定。“她指了指自己的異色雙瞳，“這種情況本不該持續這么久。“

云清在她身旁坐下，小心保持著一定距離：“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有。“凌霜突然轉向他，銀白色的右眼閃爍著微光，“告訴我，云翊——不，云清，你真的分得清我們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小刀，精準地刺入云清心中最柔軟的部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他最終說道，“我知道白璃會為受傷的小動物療傷，會在我練劍時偷偷模仿我的動作，會在第一次見面時就信任一個陌生人。“他直視凌霜的眼睛，“而圣女凌霜...我只知道她是為封印狐妖犧牲自己的英雄。“

凌霜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銀眸中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些：“所以你愛的只是白璃。“

這不是個問句。

云清沒有否認：“我愛的是那個會為我臉紅的姑娘。至于你...我尊敬，感激，但...“

“但不是愛。“凌霜替他說完，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弧度，“我明白了。“

氣氛一時凝固。洞外傳來積雪從樹枝上滑落的撲簌聲，打破了沉默。

“我們該出發了。“凌霜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狐妖雖然被壓制，但她不會放棄。我們需要找到徹底消滅她的方法。“

云清點頭，收拾好簡單的行裝。當他轉身時，發現白璃的眼睛已經恢復了平常的琥珀色，正困惑地看著他。

“云清？我...剛才是不是又...“

“沒事。“云清對她微笑，伸手拂去她發間的一根枯草，“只是些小問題，會好起來的。“

白璃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跟著他走出山洞。

山下的雪原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如同一片銀色的海洋。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腳印在雪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跡。

“云清，“走了一段路后，白璃突然開口，“昨晚...在意識空間里，我看到了一些凌霜的記憶。“

云清放慢腳步：“看到了什么？“

“她...不是自愿成為圣女的。“白璃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她原本有個雙胞胎妹妹，但雪域每代只能有一位圣女。為了這個位置，她們被迫...競爭。“

云清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活下來的那個才能成為圣女。“白璃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凌霜贏了，但她從未真正快樂過。直到遇見云翊將軍...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云清突然理解了凌霜眼中的那種復雜——那不僅是千年的孤寂，還有無法釋懷的愧疚與痛苦。

“后來呢？“

“云翊將軍戰死后，她心如死灰。所以當狐妖來襲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分裂魂魄，用大部分力量去封印。“白璃按住胸口，“她本可以完全消滅狐妖，但代價是魂飛魄散，永無轉世。她...選擇了保留一小部分魂魄轉世，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云翊一面。“

云清喉嚨發緊：“所以她才會對你有那么復雜的感情...“

白璃點頭：“她嫉妒我能自由地活著，愛著，卻又不得不保護我，因為我是她唯一的希望。“

兩人沉默地走著，各自沉浸在思緒中。云清想起凌霜那個苦澀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陣心疼。千年的執念，換來的卻是轉世身的一句“我愛的是白璃“。

“小心！“

白璃的驚呼將云清拉回現實。他本能地拔劍，只見一道綠光從雪地中竄出，直撲白璃面門！

“狐妖！“云清揮劍斬去，綠光卻靈活地繞開劍鋒，在空中凝聚成九尾狐的形態。

“早上好啊，小情侶~“狐妖的聲音甜膩中帶著惡意，“睡得好嗎？靈魂分裂的滋味如何？“

白璃——現在明顯是凌霜主導——雙手結印，銀光在掌心凝聚：“陰魂不散！“

狐妖大笑著閃避：“別這么兇嘛，殿下~我可是來幫忙的！“她飄在空中，九條尾巴優雅地擺動，“我知道你們在為融合問題煩惱，而我...有個小建議~“

“閉嘴！“凌霜厲喝，銀光如箭般射出。

狐妖輕松躲過，繼續用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膩聲音說道：“何必這么抗拒呢？你們本就是一體的~只要放棄抵抗，完全融合，不僅能獲得無上力量，還能...“她猩紅的眸子轉向云清，“永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哦~“

云清感到一陣惡寒。狐妖的話像蜜糖包裹的毒藥，表面甜美，內里致命。

“你所謂的'完全融合'，不過是讓你有機可乘的把戲。“云清冷聲道，劍鋒直指狐妖，“我們不會上當。“

狐妖假裝傷心地捂住胸口：“哎呀呀，被看穿了呢~“她突然收起假笑，眼神變得陰冷，“但你們又能撐多久？每次使用力量，融合就會加深一分。而每一次融合...“她舔了舔嘴唇，“都是我的機會~“

凌霜突然悶哼一聲，銀光在周身劇烈波動。云清注意到她的右眼正在變回琥珀色——靈魂平衡再次出現了問題。

“白璃？凌霜？“他緊張地呼喚，不確定現在是誰在主導。

“云...清...“聲音又變回了那種雙重音效，“快走...她在干擾我們...“

狐妖得意地笑了：“看吧~連最基本的穩定都做不到，還妄想對抗我？“她突然俯沖下來，“不如現在就做個了斷！“

云清來不及思考，本能地擋在白璃身前。狐妖的利爪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鮮血頓時染紅了雪地。

“云清！“這次是白璃的聲音，充滿驚恐。

劇痛讓云清眼前發黑，但他咬牙站穩，劍鋒一轉，逼退了狐妖。

“嘖，又是這樣。“狐妖甩了甩爪子上的血，“千年前你為凌霜擋箭，現在又為白璃擋爪。云翊啊云翊，轉世了還是這么愛逞英雄~“

云清單膝跪地，鮮血從指縫間滲出。他感到一陣眩暈，但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只要我還在...你就別想傷害她們...“

狐妖歪著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真是感人。“她突然轉向正在努力穩定靈魂狀態的白璃，“看到了嗎？他愿意為你而死。但問題是...“她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他愿意為凌霜而死嗎？“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刺入白璃心中最脆弱的部分。她周身的銀光劇烈波動，兩種顏色的瞳孔不斷交替。

“不...不要聽她的...“云清艱難地站起來，擋在白璃和狐妖之間，“她在挑撥離間...“

狐妖咯咯笑著后退：“今天就玩到這里吧~記住我的話，小圣女們~完全融合才是唯一的出路哦~“她的身影逐漸淡化在空氣中，“否則...你們誰都保護不了心愛的人~“

隨著狐妖的離去，雪原恢復了寂靜，只有云清的血滴在雪地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云清！“白璃終于穩定了靈魂狀態，沖到他身邊，“你怎么樣？“

“沒事...皮外傷...“云清勉強笑了笑，但蒼白的臉色出賣了他。

白璃手忙腳亂地撕下衣袖為他包扎，動作中帶著熟悉的笨拙。云清注意到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變回了琥珀色——現在是白璃在主導。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白璃的聲音帶著哭腔，“如果不是我們不穩定，你也不會受傷...“

云清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別這么說。狐妖就是看準了這點才出手的。“

白璃咬住嘴唇：“但她說的沒錯...云清，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我和凌霜之間做出選擇...“

“我不會選擇。“云清打斷她，“因為你們本就是一體的。凌霜是你的一部分，就像勇敢是你的一部分，善良是你的一部分。“他艱難地呼吸了一下，“我愛的是完整的你，包括那些你還不了解的部分。“

白璃的眼淚掉得更兇了：“可是...如果完全融合后，我就不再是現在的我了呢？“

云清握住她的手：“你會變得更多，而不是更少。就像...“他思考了一下，“就像一條小溪匯入大河。溪水不會消失，它只是成為了更大的一部分。“

這個比喻似乎觸動了什么。白璃的表情變得恍惚，眼中銀光一閃而過——凌霜在共鳴。

“很美的比喻，云翊將軍。“她的聲音又帶上了那種雙重音效，“但現實往往沒有這么詩意。“

云清苦笑：“我知道。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他試著站起來，卻因失血過多而踉蹌了一下。

白璃——或者說現在主導的是凌霜——立刻扶住他：“別動，我來處理。“

她的動作突然變得嫻熟而精準，手指在云清傷口周圍輕點，銀光流過之處，血流逐漸止住。云清驚訝地看著她——這是白璃不會的技巧。

“千年征戰，多少學了點醫術。“凌霜簡短地解釋，語氣依然冷淡，但手上的動作卻異常輕柔。

云清注視著她專注的側臉，突然問道：“為什么叫我云翊將軍？“

凌霜的手停頓了一下：“因為那就是你的名字。“

“不，那是前世的名字。“云清搖頭，“就像你是凌霜，而她是白璃。我們是不同的人，即使靈魂本質相同。“

凌霜沉默地繼續處理傷口，銀眸中情緒難辨。

“凌霜，“云清鼓起勇氣問道，“你真的只是把我當作云翊的轉世嗎？“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凌霜猛地抬頭，銀眸中閃過一絲慌亂：“我...不知道。“

她突然站起身，背對云清：“我們該走了。前面應該有村莊，你需要更好的治療。“

云清知道她在逃避，但也不便追問。他艱難地站起來，發現傷口確實好了很多——凌霜的醫術遠比她表現出來的更精湛。

兩人繼續前行，但氣氛明顯不同了。凌霜——或者說現在主導的是白璃——時不時偷瞄云清，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就說吧。“云清溫和地鼓勵道。

白璃咬了咬嘴唇：“剛才...凌霜為你療傷時...我看到了她的記憶碎片。“她猶豫了一下，“她其實...很在乎你。不是作為云翊的轉世，而是作為云清。“

云清心頭一跳：“真的？“

白璃點頭：“但她不敢承認。千年來的執念太深了，她害怕一旦承認你是云清而不是云翊，就意味著她等待千年的意義被否定了。“

云清若有所思。這就能解釋凌霜那種矛盾的態度了——既想靠近，又刻意保持距離。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他真誠地說。

白璃突然停下腳步，表情變得痛苦：“又來了...她在掙扎...“

云清立刻扶住她搖晃的身體：“堅持住！別讓她主導你！“

“不...這次不一樣...“白璃抓住他的手臂，指節發白，“她不是要控制我...而是...在退縮...“

銀光在她周身劇烈波動，時而膨脹時而收縮。云清能感覺到兩股靈力在她體內激烈交鋒，但這次不是爭奪主導權，而像是一場痛苦的拉鋸戰。

“凌霜！“云清直接呼喚那個古老的名字，“聽我說！無論你是把我當作云翊還是云清，我都不在乎！重要的是現在，此刻！“

銀光停頓了一瞬，仿佛在傾聽。

“千年的等待沒有白費！“云清繼續喊道，聲音在雪原上回蕩，“因為你等到了白璃，等到了我！無論名字如何改變，靈魂的本質不變！“

白璃的身體突然僵直，銀光爆發到極致，然后迅速收斂。當她再次抬頭時，雙眼恢復了平衡——左眼琥珀，右眼銀白，但兩種顏色都比之前更加明亮。

“云清...“她的聲音依然是雙重音效，但更加和諧，“我們...需要談談。“

云清點頭，扶著她在一塊裸露的巖石上坐下。雪原上一片寂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這場對話。

“你說得對。“凌霜——現在明顯是她主導——開口道，“我一直在逃避現實，把你看作云翊的轉世，而不是獨立的個體。“她銀眸中流露出一絲脆弱，“因為承認你是云清，就意味著我等待千年的那個人永遠消失了。“

云清輕輕握住她的手：“他沒有消失。他只是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在我身上，在白璃身上。“

凌霜沉默了片刻：“你很聰明，云翊——不，云清。“她苦笑了一下，“看，連這都改不過來。“

“沒關系，慢慢來。“云清安慰道，“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我。“

凌霜直視他的眼睛：“如果我告訴你...我開始對你有感覺，不是作為云翊的影子，而是作為你自己...你會怎么想？“

云清心跳加速：“我會說...這很復雜，但值得嘗試。“

凌霜——或者說現在又變成了白璃——突然笑了，那笑容既熟悉又陌生：“她說的是真的...我開始明白為什么你會愛上這個傻姑娘了。“

云清也笑了：“因為她值得。“

白璃的表情又變得恍惚，兩種顏色的瞳孔交替閃爍：“我們...達成了一些共識。靈魂融合比之前穩定了。“她按住胸口，“但狐妖的威脅依然存在。她說的沒錯...每次使用力量，融合就會加深。“

云清嚴肅起來：“那我們就得在完全融合前找到消滅她的方法。“

白璃點頭：“凌霜說...雪域圣殿的典籍中可能有線索。我們需要回去一趟。“

“你的身體撐得住嗎？“云清擔憂地問。

“必須撐住。“白璃堅定地說，眼中銀光流轉，“為了我們所有人。“

云清看著她——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涌上心頭。他分不清那是愛，是敬，還是某種更復雜的東西。但他知道，無論前方有什么，他都會陪她走下去。

“那就去雪域圣殿。“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一起。“

白璃——或者說是兩個靈魂的共同體——將手放在他掌心：“一起。“

兩人的手在陽光下交握，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時光，終于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