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問心殿。

云清跪在大殿中央的青玉地板上，膝蓋被寒氣浸得生疼。他低垂著頭，卻能感受到四周投來的各色目光——有驚訝，有不解，更多的是譴責。

“云清，你可知罪？“

掌門玄霄子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如寒泉擊石，不帶一絲溫度。

云清抬起頭，望向端坐在玉座上的掌門。玄霄子一襲紫金道袍，白發如霜，面容卻如三十許人，唯有那雙眼睛沉淀著千年滄桑。

“弟子不知。“云清聲音嘶啞卻堅定。

大殿內頓時一片嘩然。站在兩側的長老們交頭接耳，看向云清的眼神更加嚴厲。

“大膽！“執法長老厲聲喝道，“你私藏妖物，擅用禁術，還敢說不知罪？“

云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回到宗門已經三天，他因施展分魂訣導致金丹受損，一直在閉關療傷，直到今晨才被強行帶到問心殿受審。而白璃——他心頭一緊——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弟子確有擅用禁術之過，愿受責罰。“云清緩緩道，“但白璃并非妖物，而是被狐妖奪舍的受害者。弟子使用分魂訣，正是為了救她性命。“

“荒謬！“執法長老大袖一揮，“那女子分明身具妖力，若非妖物，怎會與狐妖魂魄相融？“

云清正欲辯解，大殿側門突然開啟。兩名弟子押著一個白衣女子走了進來，正是白璃。她臉色蒼白如紙，腳步虛浮，手腕上戴著壓制靈力的玄鐵鐐銬。

看到白璃這副模樣，云清胸口如被重錘擊中，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不顧禮儀，猛地站起身：“她傷勢未愈，你們怎能如此對待她！“

“跪下！“執法長老怒喝，一道威壓當頭罩下，逼得云清重新跪倒在地。

白璃被帶到云清身旁跪下。她轉頭看向云清，琥珀色的眸子中滿是擔憂：“你的傷...還好嗎？“

那聲音輕柔如風，卻讓云清鼻尖一酸。他搖搖頭，低聲道：“我沒事。你呢？他們有沒有...“

“肅靜！“玄霄子一聲輕喝，大殿內立刻鴉雀無聲。掌門的目光在白璃身上停留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女子，報上名來。“

白璃挺直腰背，盡管面色蒼白，卻不失儀態：“回掌門，我叫白璃。“

“出身何處？師承何人？“

白璃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在一片雪原上醒來，后來...就被狐妖追殺。“

“雪原？“玄霄子眼中精光一閃，“可是北境天雪原？“

“不知是否。“白璃搖頭，“那里終年飄雪，遠處有座高聳入云的銀色宮殿...“

大殿內突然騷動起來。幾位長老神色大變，交頭接耳。玄霄子抬手示意安靜，繼續問道：“你可記得那宮殿的模樣？“

白璃努力回想，卻突然抱住頭，面露痛苦：“我...想不起來了...頭好痛...“

云清見狀，顧不得禮儀，一把扶住她搖晃的身體：“掌門明鑒！白璃記憶受損，強行追問只會加重她的傷勢！“

玄霄子沉默片刻，對身旁的醫堂長老道：“檢查她的靈脈。“

醫堂長老上前，手指搭在白璃腕間，閉目探查。片刻后，他面露驚色：“啟稟掌門，此女靈脈奇特，似人非人，似妖非妖。體內確有妖力殘留，但核心處卻有一股極為純凈的靈力，絕非妖物所能擁有。“

“果然如此...“玄霄子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沉思片刻，宣布道：“云清擅用禁術，罰面壁思過三月。這女子身份可疑，暫且收押在清心閣，由醫堂負責醫治。“

云清大驚：“掌門！白璃并非囚犯，為何要收押她？“

“云清！“大長老突然出聲喝止，“掌門法外開恩，你莫要得寸進尺！“

云清還要爭辯，卻感覺袖口被輕輕拉住。白璃對他微微搖頭，眼中滿是懇求——別再說了。

看著白璃被帶走的背影，云清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第一次對宗門產生了不滿——他們憑什么這樣對待一個無辜的人？

“云清留下，其余人退下。“玄霄子突然道。

待大殿內只剩他們二人，玄霄子從玉座上走下，來到云清面前。出乎意料的是，掌門竟親手將他扶起。

“你與那女子，靈力可能共鳴？“玄霄子開門見山。

云清心頭一跳，沒想到掌門會問這個。他謹慎回答：“弟子不知掌門何意。“

“不必隱瞞。“玄霄子目光如炬，“分魂訣需兩人靈力高度契合方能成功。你能將她與狐妖分離，說明你們靈力相通。“

云清知道瞞不過去，只得點頭：“確有此事。但弟子不知緣由。“

玄霄子背過身去，望向大殿外飄過的云海：“千年前，曾有一位雪域圣女，為鎮壓為禍人間的九尾天狐，自愿與狐妖同歸于盡。傳說她的魂魄一分為二，一部分轉世為人，另一部分則與狐妖糾纏不休...“

云清心跳加速：“掌門是說...“

“本座什么也沒說。“玄霄子打斷他，“去吧，好好養傷。記住，無論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不得對外人提起。“

離開問心殿，云清心中疑云密布。掌門的話似有所指，卻又語焉不詳。白璃與那雪域圣女有何關聯？而他自己，又為何能與白璃靈力共鳴？

清心閣位于玄天宗后山一處僻靜山谷，四周古木參天，清泉潺潺。名義上是收押，實則環境清幽，是療傷的好去處。但閣外設了結界，白璃無法自由出入。

云清因被罰面壁，本不該離開自己的洞府。但大長老卻暗中通融，允許他每日去清心閣兩個時辰，名義上是“協助醫堂觀察白璃傷勢“。

這日午后，云清來到清心閣。推開門，只見白璃坐在窗邊的蒲團上，正望著遠處出神。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顯得格外脆弱。

聽到動靜，白璃轉過頭，眼中立刻有了光彩：“云清！“

那欣喜的語氣讓云清心頭一暖。他走到她身邊坐下：“今天感覺如何？“

“好多了。“白璃微笑，指了指桌上的藥碗，“醫堂長老送來的藥很有效，頭疼減輕了不少。“

云清點頭，猶豫片刻，還是問道：“關于你的記憶...可有什么新的片段？“

白璃眼神黯淡下來：“只有一些零碎的夢。我總夢見那片雪原，還有...一個穿銀色鎧甲的男子。“她抬頭看向云清，突然怔住，“奇怪...那人的背影...很像你。“

云清呼吸一滯。他想起了自己與白璃靈力共鳴時看到的畫面——雪原、宮殿，還有那個稱他為“將軍“的女子。

“白璃，“他壓低聲音，“我為你檢查一下靈脈。“

白璃順從地伸出手。云清將手指輕輕搭在她腕間，輸入一絲靈力。當兩股靈力接觸的瞬間，那種奇妙的共鳴再次出現。云清眼前一花，又看到了那片無垠雪原——

銀裝素裹的天地間，一座巍峨宮殿矗立在冰山之上。殿前廣場，一個銀甲將軍單膝跪地，面前站著一位白衣女子。女子背對著他，長發如雪，周身散發著淡淡的銀光。

“將軍請起。“女子的聲音與白璃有八分相似，卻多了幾分威嚴，“此次鎮壓狐妖，多虧了你。“

“殿下過譽。“銀甲將軍抬頭，云清震驚地發現——那赫然是自己的臉！“九尾天狐雖被封印，但它的詛咒...“

畫面突然破碎，云清猛地回到現實，發現自己與白璃十指相扣，兩人的靈力正以一種玄妙的軌跡循環流轉。更驚人的是，他受損的金丹在這靈力循環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

“這...“云清驚訝地看著白璃，后者同樣滿臉震驚。

“我也看到了...“白璃聲音顫抖，“雪原、宮殿...還有你，穿著銀色鎧甲...“

兩人同時沉默，心中翻涌著無數疑問。這究竟是幻覺，還是...前世的記憶？

“云清，“白璃突然認真地看著他，“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云清不知如何回答。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迅速分開，靈力循環隨之斷開。

醫堂長老推門而入，看到云清時挑了挑眉：“云清？你不是在面壁嗎？“

“大長老特許我來協助觀察白璃的傷勢。“云清鎮定地回答。

醫堂長老點點頭，沒有多問。他為白璃把脈后，面露驚訝：“恢復得比預期要快。“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云清一眼，“你們兩個...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云清心中一緊，表面卻不動聲色：“長老何出此言？“

“沒什么。“醫堂長老擺擺手，“掌門有令，從明日起，白璃可以有限度地在山谷內活動，但仍不可離開結界。“

這對白璃而言無疑是個好消息。待醫堂長老離開后，她眼中閃爍著喜悅：“云清，我總算可以出去走走了！“

看著她孩子般的笑容，云清心頭柔軟了幾分：“我明天帶你去藥園看看，那里的靈藥花開得正好。“

次日，云清如約帶白璃來到山谷中的藥園。時值初夏，園中靈藥花競相綻放，五彩繽紛，香氣襲人。白璃像只出籠的小鳥，歡快地在花叢間穿行，不時彎腰輕嗅花朵，或是小心翼翼地觸碰花瓣上的露珠。

看著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白發和燦爛笑容，云清不禁出神。這一刻的白璃，與夢中那個威嚴的“殿下“判若兩人。

“云清，快來看！“白璃在不遠處向他招手。

云清走過去，發現她指著一株通體銀白的小花。那花形似蓮花，卻只有拇指大小，花瓣上還帶著細小的冰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寒心蓮？“云清驚訝道，“據說只生長在極北雪原，怎會出現在這里？“

白璃伸手輕撫花瓣，那花兒竟似有感應般，微微顫動起來：“我覺得它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就在這時，云清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在暗中觀察他們。他假裝整理衣袍，余光掃向藥園入口——果然，一名弟子迅速躲到了樹后。

宗門派人監視白璃！云清心中一沉，表面卻不動聲色：“白璃，我們該回去了。“

“這么快？“白璃戀戀不舍地看著那朵小花。

“嗯，你傷勢初愈，不宜過度勞累。“云清柔聲道，同時悄悄在她手心寫下“有人監視“四個字。

白璃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順從地點點頭。

回到清心閣，云清確認四下無人，才低聲道：“從今天起，我們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宗門監視下。關于靈力共鳴和那些...夢境，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

白璃緊張地抓住他的衣袖：“他們為什么監視我？我是不是...真的有危險？“

云清握住她冰涼的手：“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這承諾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白璃眼中泛起淚光，突然撲進他懷里：“云清，我好害怕...那些零碎的記憶，宗門的監視，還有我體內時不時躁動的妖力...我到底是誰？“

云清僵了一瞬，隨即輕輕環抱住她顫抖的身軀。少女的發絲帶著淡淡的冷香，讓他想起雪原上的寒風。

“不管你是誰，“他聽見自己說，“我都會保護你。“

這句話像是一個開關，白璃突然抬頭，兩人的臉近在咫尺。云清能清晰地看到她琥珀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拂過自己的唇。一股奇異的電流在兩人之間流竄，讓云清心跳如鼓。

就在這微妙的一刻，白璃突然退縮了，臉頰緋紅地低下頭：“對...對不起，我失態了...“

云清也有些慌亂，連忙松開手：“沒...沒關系。你休息吧，我明日再來。“

離開清心閣，云清心緒難平。他不僅為白璃的處境擔憂，更為自己反常的情緒波動困惑。修仙之人講究清心寡欲，可面對白璃時，他卻屢屢失控。

回到自己的洞府，云清剛準備打坐調息，卻發現案幾上多了一枚玉簡。他警覺地四下查看，洞府內并無他人蹤跡。

玉簡上沒有任何標記。云清謹慎地注入一絲靈力，玉簡頓時投射出一行小字：

“子時，后山斷崖，獨自前來。事關白璃安危。——知情人“

云清瞳孔一縮。這是陷阱，還是真有人要告訴他關于白璃的事？思慮再三，他決定冒險一試。

子夜時分，云清悄然來到后山斷崖。月光如水，將崖邊一塊巨石照得慘白。巨石上，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背對著他。

“你是誰？“云清手按劍柄，警惕地問道。

那人緩緩轉身，掀開兜帽——竟是大長老！

“師叔？“云清驚訝地松開劍柄，“您為何...“

“小聲些。“大長老神色凝重，“我長話短說。掌門對白璃的關注非同尋常，他今日下令，三日后要將她轉移到鎮妖塔。“

“什么？“云清如遭雷擊，“鎮妖塔是關押重犯妖物的地方！白璃不是妖！“

“我知道。“大長老嘆息，“但掌門認為她體內的妖力可能復蘇，必須提前控制。更重要的是...“他壓低聲音，“掌門懷疑白璃與傳說中的'雪魂珠'有關。“

雪魂珠？云清從未聽說過此物。

“千年之前，雪域圣女以自身為代價封印九尾天狐，其精魂化為雪魂珠，據說有通天徹地之能。“大長老解釋道，“掌門認為白璃可能是找到雪魂珠的關鍵。“

云清腦中思緒萬千：“所以掌門才問白璃關于雪原和宮殿的事...“

“不錯。“大長老點頭，“云清，我知你與白璃靈力相通，關系匪淺。若她真被關入鎮妖塔，恐怕兇多吉少。“

云清握緊拳頭：“我不會讓這事發生。“

“三日后，我會設法調開守衛。“大長老意味深長地說，“之后的路，就看你們自己了。“

云清深深一揖：“多謝師叔成全。“

大長老搖搖頭：“不必謝我。當年你父母為宗門犧牲，我答應過要照看你。“他頓了頓，“還有一事，你與白璃的靈力共鳴非同尋常，這或許與你們的...前世有關。“

云清心頭一震：“師叔也知道？“

“只是猜測。“大長老望向遠方，“去吧，早作準備。記住，離開玄天宗后，一路向北。“

回到洞府，云清輾轉難眠。大長老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他與白璃之間，確實存在前世羈絆。而掌門對白璃的企圖，更是讓他憂心忡忡。

明日見到白璃，他必須將這一切告訴她。三日后...他們將不得不逃離玄天宗，踏上尋找真相的旅程。

云清望向窗外的明月，心中既忐忑又堅定。無論白璃是誰，無論前路多么艱險，他都不會再讓她獨自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