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德的低語仿佛投入靜海中的石子，在醫生臉上濺開一片無法掩飾的驚愕。

她猛地吸了口氣，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次，最后才擠出幾個字：“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警惕的向四周張望，似乎在提防著無形的敵人。

“別擔心。”蘭德略微沙啞的聲音沉穩得如同磐石，適時地撫平了她的焦灼。

“這里很安全，她是聽不見的。”他語氣帶上幾分斟酌。

“雖然不知道身為副教主都有些什么手段，但底艙已經被包圍得嚴絲合縫，而且我們現在正在駛入那片烏云之下，她的注意力一時半會不會注意到我們。”

他轉回視線，直視醫生蒼白的臉：“我告訴你這些，是讓你心里有個底，有些情況……隨時可能發生。”

“什么情況？”醫生的聲音緊繃。

蘭德沉默了片刻，眉頭罕見地聚攏在一起，似乎在整理一團亂麻。

“副教主這個名頭實在太大，而我又對她一無所知，前幾天我刻意將自己封閉在房間，鬧得整艘船人心不穩，就是為了試探達芙妮會做何應對。”

他搖頭，困惑更深：“可情況卻與我想象的截然相反。”

“她并沒有趁此機會來策反你，也沒有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對波波漿下手。”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寒意：“反倒是茜露的腦蟲卻在這種關鍵時期忽然將你控制。”

“她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這樣反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而她。”蘭德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面，“依然毫無反應，這份異乎尋常的‘安靜’，才讓我真正感到不安。”

他傾身向前，每一個字都仿佛承載著千鈞重量：“眼下，我掌握的線索指向一個事實：達芙妮的真實身份，是暗月教團那位行蹤莫測的副教主。茜露則是她們覬覦已久的目標，但詭異之處在于……”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們似乎必須借我們之手才能接近茜露。”

“所以——”醫生的喉嚨發緊。

“所以。”蘭德的聲音斬釘截鐵，“一旦我們找到了茜露，就是這些藏頭露尾者暴露真面目的時刻。”

“暗月教團，都是些躲在陰影下的家伙”

“我已經在之前讓羅斯去調查有關暗月教團的信息，試圖確認另外兩個已經死去的高等人類的身份，可是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光憑我們現在的力量是無法與整個教團開戰的。”

“既然對方想要在偽裝的情況下將我們誘騙，那我們則可以順其自然，借著之后可能會發生的變故還有我們現在所獲知的信息將他們反制。”

醫生表情茫然，并不知道在如今的情況下還能有什么能夠幫助到她們的存在。

“那我們該怎么做？”

“還有一個方法。”

“我們可以借助茜露的力量。”

“還記得尸體消失不見了嗎？”

“如果尸體并不是被達芙妮或其他人帶走了呢。”

“你是說什么意思。”

蘭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如果她不是在阻止我們，反而是在幫助我們呢。”

醫生此時卻皺起眉頭。

“可如果茜露是想要幫助我們，那一開始她為什么要控制我呢？”

“哼。”蘭德發出一絲輕蔑的笑。

他從未認為過通過腦蟲控制醫生的是茜露，這些不過是達芙妮為了誤導眾人的一面之詞。

“要知道利用腦蟲操控我們，這可是那些高等人類的專長啊。”

蘭德從口袋中掏出那只白色腦蟲。

“據我猜測，真正由茜露留下的腦蟲就只有這一個。”

因為只有這一只腦蟲不同于其他，會在傳輸完幻象后短暫停留在蘭德腦中。

“而達芙妮之后所給我的不過是她通過某種方法偽造的，雖然不知道這些高等人類的手段具體都是些什么，但我猜測在她說過的這么多謊言之中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

“那就是她真的和茜露發生了接觸，不然的話另外兩個高等人類絕對不會死亡。”

高等人類都是利己主義，至少在蘭德的認知里，還沒有過哪個高等人類能為了某個目標而貢獻出犧牲性命的代價。

“也就是說，茜露真的將她們重創了。”

“所以只要深入黑霧，找到茜露，我們就還有反制她們的可能。”

“但在那之前……”

蘭德轉過身表情凝重起來。

“我們任何一人都不能被她的手段所控制，腦蟲的威脅雖然已經解決，可暗月教團的手段絕對不會僅此而已。”

“我知道了。”聽完蘭德說完醫生表情凝重的向后默默退出到樓梯口。

在她走前，蘭德問出了最后的問題。

“醫生。”

“你是為了什么才上到這艘船的。”

醫生沒有多想只是扭過頭，表情微微笑地指向蘭德脖頸那處被寄生的部位。

“那還用說嗎？”

“當然是因為你，怎么說我都不忍心看到一個少年在我眼下死去。”

“畢竟我是醫生嘛。”

默默望著醫生離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蘭德一言不發。

直到肉質根莖組成的肉墻重新將樓梯口包裹，在昏黃油燈的照耀下從陰影處緩慢“游來”那六條魚。

蘭德蹲下身子，手從每一條來自他心之海的魚那勉強可以稱為頭部的位置摸過。

在燈光的照耀下，他的瞳孔之中被震驚與不可置信所填滿。

但很快，他臉上的慌亂消失不見，被一種幾乎是病態的冷靜所占據。

-----------------

天空已經完全被黑霧所覆蓋，而遠航星號的船尾距離那正常的世界也已經有一段距離，他們已經完全駛入了那片黑云底下。

“駛入暝霧無異于送死，更何況我們現在正處于之前都從未發生過的異常之中。”眼球這么說著，卻沒有絲毫讓船停下的打算。

“暝霧居然開始向外擴張了。”達芙妮猶如被天使保養的精致面龐依舊抬頭看向天空，上面仿佛被迷茫與有些猶豫的慌張所填滿。

“喲，小姐不要害怕啊，放心吧，我們這艘船可是有著五星級防御的存在，什么海怪水怪通通都給你打跑啦！”

卡迪紐眼看居然駛入了那幾乎只在傳聞之中的“暝霧”之下，卻沒有絲毫的害怕擔憂，反倒被興奮所包裹。

達芙妮沒有理會這個歡呼雀躍的少年，只是默默走遠了些，靠在甲板邊緣倚靠著，注視天空與前方。

她手伸向口袋之中，摸索出那枚銀色戒指，放在眼前端詳許久之后再極其鄭重地將其戴在自己的中指之上。

正當她沉浸在其中幾乎陷入到另一個忘乎所以的世界之中時，烏齊卻輕聲打斷了她：

“小姐，暝霧實在危險，現在又出現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況，我建議還是先讓船長返程，我們找時間向教會稟報為好。”

達芙妮沒有絲毫猶豫便否決了烏齊的提議。

她抬起頭看向那似乎深不可測的暝霧，貌似能穿透其中望見外面的天空，與即將落幕的烈陽，和馬上升起的群星。

“烏齊。”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如此鐘愛月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