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蘭德的呼喊卡死在了喉嚨里。

男人的身體已經如斷翅之鳥般墜下跳板，向著那片吞噬一切的深藍直落而去。

殘影中，那最后浮現在嘴角的一抹解脫似的笑容，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穿了蘭德瞬間凝固的思維。

“轟——嘩啦！”身體撞擊海面的沉悶巨響，緊接著是求生意志徒勞掙扎的水花聲浪，撕裂了寂靜。

男人臨別前的話語卻在蘭德腦中轟鳴回響：“它們說除非找到比我更好的架皮人，否則在那之前都不會讓我走的。”

一個冰冷而帶著罪惡感的念頭如同毒藤般攫住了他的心臟：自己明明……和他一樣，也擁有同樣的能力啊，如果……如果當時說出來？讓大家知道？是不是就能……頂替他……那樣他……就不用死了？

理智在角落嘶吼著：“那不是你的錯，你沒有責任，和你毫無關系！”

可另一個聲音在血淋淋地質問：但你明明有“機會”的，一個伸手就能挽回的機會！

而更加悲慘的真相卻可能是他自己早已經想到該怎么做。

只是……只是沒有勇氣撕開自己，更沒有勇氣去背負那份同樣的痛苦？

那時的蘭德，仍被巨大的未知浸泡著，他并不知曉自己“特殊變異人”的身份，更不知道這意味著怎樣的滅頂之災。

從他被粗暴拽上甲板的第一秒開始，彌漫心間的，只有對未知深淵的、龐大而模糊的恐懼——如濃霧般終日不散。

蘭德伸出手眼睜睜看著對方落入大海，掙扎濺出水花。

幾天后，正要出航的船長發現了架皮人的失蹤，幾分鐘后，一位水手帶著一位新的架皮人來到船上。

他個子矮小，皮膚干燥像是被風干的廢紙，他蜷縮著，枯枝般瘦弱的身體甚至還未適應環境，就被熟練地架在了桅桿的刑架上，取代了那個位置。

海風依舊，咸腥依舊，航程依舊。

只不過蘭德再也沒有嘗試與那被捆綁在桅桿上的“人”搭話。

他再未抬起過頭，看向新架皮人空洞的面容。

他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日復一日的動作。

低下頭沉默地喝下海水，讓那苦澀的液體沖刷喉嚨，也沖刷著心底某種永難愈合的傷口……

曾經的記憶如同一幕幕畫面都被那位女人深邃的黑瞳無情地翻閱，對于那些蘭德所經歷的悲慘她都沒有絲毫波動，只是眉頭卻越陷越深。

蘭德運氣還好，對方還沒有發現關鍵，時間正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不知道還能拖延多久，只能流著冷汗繼續等待。

直到她發現蘭德是如何從一個普通水孩變為遠航星號船長的真相，終于忍不住將其一把摔倒地面。

這一舉動讓斯圖爾特看了都有些奇怪。

“這家伙根本不是副教主，只是一個幸運兒罷了，他和暗月教團不可能有絲毫關系，在不到一個月前他甚至還是個水孩連海城都沒有見過。”

斯圖爾特眉頭一皺，看向對方用不滿的語氣開口：“你將他的記憶全部看完了？”

黑皮女人搖搖頭繼續說道：“不，可是我幾乎瀏覽了大部分，以我的推論對方成為一個教團副教主的可能為零，我們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斯圖爾特越發不滿，加快了用手杖敲擊甲板的聲音：“茱蒂絲，你還要我說多少次，遵照我的命令行事，我不在乎他有沒有成為副教主的可能，有那枚戒指在，他只可能是副教主，難道你認為你對教團的了解比我還多嗎？”

“沒錯，抱歉先生，但我的弟弟已經危在旦夕，如果你再不采取措施我也不會如你所愿。”她忽然跪下對著那位白發少年，以不接受回絕的態度開口。

原本以為勝利近在咫尺的斯圖爾特突然被對方這么一打斷，憤怒的氣焰幾乎要從雙目之中冒出。

但只是片刻他便將這種憤怒強壓而下，他那雙似乎閃著金光的瞳孔在白色的少年和黑皮女人之間轉了轉，居然屈服下來答應了女人的要求。

“你擔心弟弟的請求我當然可以理解，你弟弟自然不會有事，但也請你不要再感情用事浪費我的時間。”

說完他雙手一揮，好幾名水手便端著幾大箱裝滿黑色珍珠的箱子跑來，接著一堆堆的倒灌入那名少年口中，少年身上黑色的蔓延才有所緩解。

見此黑皮女人才放心下來，意圖繼續讀取蘭德記憶。

蘭德此時卻喘著氣看向那位少年神情出現了變化。

剛才他特意讓斯圖爾特對那位少年下那種指令就是為了持續消耗對方的力量。

原能力者一旦進入月蝕化生命便會不斷流逝，直到全身被黑暗所包裹后就會陷入死亡，而面對斯圖爾特來說，已經注定要死的能力者利用價值已經微乎其微，所以當蘭德提出那個要求時對方并不會多想。

而斯圖爾特身為高等人類，從之前那些行為怪異的守衛來看他一定是對船上大部分變異人都植入了腦蟲，而那名身為能力者的少年肯定也不會例外。

所以當蘭德提出“需要他從始至終除了圍成那道防御力場之外，不能做出任何威脅行為”的要求也回在腦蟲的影響下機械地行使。

這樣子，只要對方一直使用力量加劇了月蝕化，那道力場就一定會慢慢變弱，到時候蘭德便能指揮波波漿趁虛而入，而他所要做的只是拖延時間。

一旦波波漿沖破防御力場，到了那時候少年的月蝕化也差不多完成，離死不遠了，蘭德也不用再擔心其他變化。

可問題卻突然發生，那位黑皮女人居然注意到了不妥，讓少年中喘息中救了回來。

這樣一來蘭德的計劃便全部失效，再拖延下去恐怕還是會被這名黑皮女人注意到，到時候說不定那枚假戒指的事情都已經暴露，蘭德就再也沒有狡辯的資本了。

唯一的機會就只能趁現在少年的注意力被吸引蘭德控制波波漿沖破力場，打亂對方的節奏，沒準還有逃脫的機會。

若是讓少年恢復一點對蘭德都是極其不利的，他不能再拖了。

于是蘭德忽然捏合雙指，在斯圖爾特的驚詫與那名黑皮女人的警戒中吹響口哨。

霎時間，一股巨力襲來，整個船身仿佛都被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