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臺面折射的冷光里，老板擦拭杯盞的動作驟然僵住。

蘭德身上浸透咸腥的黑色船長服如同某種暗號，讓他突出的門牙無意識地碾過下唇。

三秒后，布滿蒼老褶皺的面皮突然像被風吹鼓的船帆般漲開，露出排被朗姆酒漬黃的牙齒，踩著地板積水發出啪嗒聲響撲過來，他那夸張的笑容幾乎扭曲得不成人樣。

若不是對方矮小的身軀，蘭德等人恐怕會以為那是一個許久沒有開葷的人型怪物在沖向他們。

“客人！請坐，請坐，沒想到我這樣的小店也有您這樣的人物光臨，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哎呀，我記得上次有船長親自光臨我的店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啊！”

“哦對啦對啦，菜單在這，你們看看想吃些什么。”

他說了一大通才將菜單遞上，蘭德卻是在這空無一人的餐館里看著他發紅的鼻子發呆。

他也是個侏儒。

老伙計……侏儒……

世界上總是會有這種巧合，雖然只是小小的插曲，卻還是讓蘭德愣了好一會才伸手接過菜單。

但他馬上又轉交給身后同伴。

“好耶！”卡迪紐率先奪過刻著字的大貝殼菜單，羅斯跟在他身后小跑著入座，米莉安也微微笑著，在天花板燈的照亮下坐在方形桌前。

這里最大的位置也只有一個桌四個座，所以蘭德只能坐在米莉安的旁邊。

卡迪紐本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則一下幾乎將店里的東西都點完，其他人甚至無從下手。

不過蘭德全程都沒有做出任何舉動，柔和的笑意暈染在眼角眉梢。

“好好吃吧，下一次航行時間很長。”等到滿桌菜上齊，他這樣說到。

卡迪紐卻是不爽地扭過頭，張開口想要說些什么，但頓了頓卻沒有出口，還是將注意力轉移到吃飯上。

“紫菜蛋花湯、白灼蝦、辣炒蛤蜊……”說著他口水幾乎要流一地。

米莉安也是，只是比平時吃得更加謹慎小口小口地咬著魚丸，沒有說話。

羅斯倒是一直依舊緊盯著手中那本書不放。

或許，在他們眼中，若不去看蘭德的外表，那滄桑的嗓音已經真正成為了一個船長。

這個甚至可能比他們還小兩歲的家伙，已經擁有了船長特有的那股冷峻果決、陰鷙與兇悍。

但他們卻很難因此而喜悅。

畢竟這大概是他們平靜的人生中第一次親眼見到死亡展現在面前，而且那位手持鐮刀的還是他們認為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同伴，如此情感之下，若不去解決，那層隔閡變回愈來愈深。

沉思之后，蘭德決定開口打破沉寂的氣氛：“我做的事，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滿就直接說吧。”

“畢竟我是你們的船長。”

卡迪紐唇角輕撇，一聲帶著不滿意味的“嘖”從齒間溢出。

“怎么了，難道你有問題嗎？”

面對蘭德提問卡迪紐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卻不肯放手，雙手撐桌身子向前探去，兩人臉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聞到嘴里的魚豆腐味。

“你，說，呀——”蘭德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吐出。

“你想家伙！”卡迪紐忽然跳起，伸出手指著蘭德那刻意擺得有些欠揍的臉罵道：“裝什么裝啊，想討好我們刻意請吃飯，好啦，我承認確實挺好吃的我先謝謝你行了吧。”

“但你要問我有什么意見，那種家伙當然是越快離開越好啊，只是你做那種事就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嗎？”

“那種場面不是誰一上來就受得了的啊。”

“還有的明明比我還矮，還在這里給我裝什么船長威嚴嗎？”說完一通卡迪紐才鼓著通紅的臉喘著氣停下。

蘭德卻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才是平常的你嘛，舒服了。”

聽聞卡迪紐臉上擺出一種惡心嫌棄的表情，米莉安看見一兩人這一番滑的表現忍不住捂著嘴輕輕笑出聲。

“不過你倒是說錯了一點，我不是請你們吃飯，這只是正常的活動，就像在船上每天晚上都會吃的燒烤一樣，以后你們像吃什么都是由我出錢。”

說完，蘭德也被說得真得有點不好意思，此時手撩起留海繞著頭頂，撇過頭回應道：“至于那個，只是在當時那種情況怎么說也不能隱瞞你們，而且不論怎么樣都是你們的船長。”

“我只是不想要與你們有隔閡存在，就像那些人一樣，我希望我們就像……同伴。”

“你看又裝起來了。”卡迪紐臉頰被嘴里的蟹肉鼓起，伸出刀叉尖指向面前的蘭德。

“還有一件事。”蘭德轉向身旁米莉安，“找到茜露線索了，或許再過不久就能找到她了。”

米莉安瞬間雙眼睜大，喜悅之情難以掩蓋，眼眶已經泛出淚花。

“真的嗎？太好了！”說完她甚至控制不住想要抱住蘭德。

“哇——”卡迪紐忽然不顧一切向前撲去，揮著手把兩人分開，甚至不顧自己衣服被身下的食物弄臟。

等到兩人疑惑地看向他時，他才轉過頭嘟囔道：“船長可不能和船員太過親密，很多悲劇都是從那里開始。”

意識到失態的卡迪紐連忙轉移話題：“話說你們一直說的茜露到底是誰啊。”

米莉安感覺無語，沒有回答對方問題，只是招手呼喊老板拿毛巾來把卡迪紐身上的污漬趕緊擦干。

“先把你身上給擦干凈吧。”

“來咯來咯！”幾乎是話語剛落的瞬間老板就端著毛巾小跑過來。

整間小餐館到現在都只有蘭德一行人，所以從剛才起老板就一直待在角落默默注視著幾人。

他拿著毛巾快速地給卡迪紐身上擦拭，卡迪紐覺得讓這么一個老人家這么做實在有些不合適，連忙接過毛巾自己擦去那些污漬，嘴里還責怪因自己不小心給老板添的麻煩。

老人見卡迪紐這么和善，臉上浮現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滔滔不絕的話語像是控制不住地從他嘴里涌出：

“像你們這么年輕就出來航行的年輕人真是不多啊，要努力加油哦，雖然現在可能有點困難但只要挺過風雨，就總會有人等著你們把糖、茶和朗姆酒運送到岸啊！”他發出爽朗地笑聲拍著卡迪紐大腿。

卡迪紐一下子被他這股熱情給搞的不知所措，只能頻頻點頭。

蘭德卻是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沉思良久之后淡然開口：“老板你還真是有趣呢。”

“讓我想起了一個自殺而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