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檄文
- 北朝爭雄
- 大王再沖一次吧
- 4013字
- 2025-05-29 19:01:14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歷朝歷代打仗前都得要寫檄文。
懷荒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于是樂起主動請纓攬下了這個活計。畢竟穿越不抄詩等于沒穿越嘛。
不過眾人還是將信將疑,眾口一詞先讓盧喜給樂起把把關。
“偽擅政元叉者,性非和順,屬籍疏遠。昔以太后姻婭,早蒙寵擢。洎乎晚節,穢亂禁中。曾不懷音,公行反噬。”
盧喜向眾人讀著檄文,心想這說的是權臣元叉早年因為娶了胡太后的妹妹胡玄輝而受提拔發跡之事。
“入門見嫉,須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
這句話既形象又瑯瑯上口,盧喜心里都能想象的出元叉拍馬屁的樣子了。
“狼心蠆毒,藉權位而日滋;含忍諂詐,與日月而彌甚。君之親母,幽之于別宮;蠕蠕賊子,委之以重任。剖斮忠賢,殲殄宗室,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無君之心,非復一日;篡逼之事,旦暮必行。”
這說的是元叉得勢之后聯合宦官劉騰軟禁胡太后,誅殺素有賢名的清河王元懌,順便提了下柔然阿那瓌的事情。
至于凌迫君王什么的,懷荒人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想來自古權臣和天子的關系肯定都不會太好,這多半是真的。
“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
這句一口氣用了四個典故,就連樂舉都在好奇自家不學無術的弟弟什么時候讀了這么多書?
“百年【注1】皇魏勛臣,公侯弟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
百年,鎮將于景的表字,他是名臣于烈之子、于忠之弟,這是從前懷荒鎮僚吏們必須掌握的重要知識。
“東連濡源,西盡天山,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枋頭【注2】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吒則風云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地協周親,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顧命于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
盧喜讀到此處聲音越發的激昂,其余眾人就算不通文學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磅礴氣勢。
樂二郎是找誰捉刀代筆的?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勛,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后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聞。”
盧喜讀完最后一句,猛地一拍大腿,一躍而起,激動地說道:
“聽聽這句‘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吒則風云變色’,就算是我本知道懷荒鎮的虛實,也不禁心折動搖。此文一出,咱們的清君側靖國難的大事就算成了一半!真的是‘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額,真有這么厲害?我只是聽到罵的很痛快,這幾天的憋屈苦悶也被這檄文一掃而空。”
樂舉笑著搖了搖頭故作謙虛一番。
然而,其余諸人的文化水平實在有限,還是半懂不懂的狀態。他們面面相覷,雖然能從酣暢的語調中感受到這檄文定是不凡,卻難以完全領會其中的精妙之處。
丘洛跋起身扶刀說道:
“既然大家都覺得寫的好,那肯定就是不差了。這事情先放下,咱們說說何時動身出兵?”
此話一出大廳又亂成一片,連慕容武徐穎兩人也開始興致勃勃地拉著賀賴悅討論舞刀弄棒的事情,把激動的盧喜晾在一邊。
樂起倒是不以為意,只是坐著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他的文采哪里可能這么好,不過是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的討武曌檄寫的實在太出色太流暢,穿越以來這么多年他還能記得一清二楚罷了。就為了迎合當前的時代背景,將其中幾處地方改動一下就耗費了極大的心神。
丘洛跋的發言很好的反映了六鎮武人的缺陷。
即所謂的“謀大器小”。
所謂謀大,指的是謀取最高權力的野心欲望,此時倒還看不太出來,丘洛跋慕容武等人的野心還沒有膨脹到這個地步。
不過器小倒是十足,可以理解為缺乏政治頭腦和戰略眼光。
這一點上連還癱坐在蒲團上的于景都比他們厲害十倍,就算人家是洛陽內卷官場的失敗者,也足以碾壓懷荒的鄉巴佬。
樂起見眾人討論得熱火朝天,全然偏離了主題,趕忙出言制止,試圖讓議題重回正軌。
他提高了聲音,大聲說道:“諸位,咱們先莫要急著討論出兵之事,我草擬的檄文之中尚有諸多細節需要斟酌。”
然而,眾人談得興起,根本無人理會他的呼喊,依舊自顧自地爭論著,把他晾在了一邊。
“又是這個樣子,和昨日有什么區別嘛!”
一旁的盧喜心里暗道,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樂舉,指望他站出來扭轉局面。
“檄文寫的倒是好,但是'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這句話卻會把你們都給逼到絕路的。”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這喧鬧的氛圍。
“老翁休得聒噪,餓了就吃乃公一拳!”
慕容武聞言大怒。因為剛才發聲的人竟然是當了一整晚泥塑木偶失魂落魄的于景。
在眾人眼中,他之前一直沉默不語,早被當作是個死人,如今卻突然出言反駁,這讓慕容武極為惱怒。
于景早已認命,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極為艱難,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間。見慕容武發怒,他也不做爭辯,隨即又癱坐回蒲團上,干脆閉上眼睛等著,那模樣渾然一個無賴,哪里還有半點昔日鎮將的風度。
經過這一晚上的折騰,他就算只聽了一半也算是明白了:
前夜作亂然后一刀把妻子給宰了的樂家兄弟,居然說動了鎮兵民望,要留自己一條命,還要打著他的名義搞什么誅殺元叉、清君側靖國難。沒想到此獠不僅兇厲狠毒,居然眼光也毒辣,文采也好。
于景敢確定,這廝將來絕對會是大魏的心腹大患。
“于公也聽出來啦?小子才拙,還請于公斧正。”
樂起看到于景偏過臉去,依舊面帶微笑,和聲說道。
于景看到面前少年的一張笑臉,不禁和前夜的兇神對比,更覺得此獠陰險歹毒,干脆偏過臉去當作聽不到。
不過偏頭過去正好看到樂舉和盧喜灼灼的目光,一想到這兩天全靠他們維護,不然早被憤怒的鎮兵砍殺,也不敢繼續裝喬。
“咳咳,首先是天子六歲踐極,于今已有八年,要說這一抔之土未干倒也勉強說得通。可自正光元年元懌被殺后,天子就元服親政,再說什么‘六尺之孤’更像是在質疑天子親政太早。”
樂起想了想也確實有道理。
“還有前邊有一句‘君之親母,幽之于別宮;蠕蠕賊子,委之以重任’,那元夜叉【注3】沒有天子首肯能干得下幽閉永巷、隔絕帝后的事情?還有蠕蠕阿那瓌,那可是天子親自冊封的朔方公、蠕蠕王!”
于景心想對著一群土包子得把話說的明白些:
“這篇檄文不出還好,真要傳出去天子饒過誰都饒不了你們。”
還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師!看不出來糊涂蛋于景也有三分本事。
“于公別怪我前倨而后恭。”
樂舉長嘆一聲,先向于景再向眾人行禮,然后又轉身盯住了于景:
“昨夜之亂直接原因是豪強達奚氏和樓氏侵凌百姓,間接是你聽了蠢婦的讒言,再多說點不過是朝廷的積弊所致。”
于景把頭偏向另一邊卻不答話,潛意識里還把樂舉當成他的屬吏。
又聽得樂舉繼續說道:
“前夜這些人都被我殺了,所以現在對于公也沒什么好仇恨的。畢竟真正要殺我等的是這污濁的世道,沒有您也會有其他貪官污吏來咱們懷荒。更何況我不過是想帶著眾位鄉鄰死中求活。”
“所以以今時今日為截斷,咱們一筆勾銷如何?”
樂起也挪步直面于景死死地盯住了對方:
“都說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我替于公辦成了其中兩件。所以還請于公示下,這檄文怎么改才好。”
“況且,您的‘發財’之喜還得靠這篇檄文呢!”
于景被看的心里發毛。和樂舉不同,他生怕眼前的惡鬼突然又拔出刀來,動不動就說什么死不死的。
不過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這天下又不是我弄壞的,位高權重而恣意妄為的比比皆是,自己不過是個謫官,哪里擔得起這么多因果。何況自己還搭進去一個老婆。又想到這檄文發出去還是以他于景的名義,只好勉強坐直了身軀。
“‘君之親母’這句就不用改了,這天下沒人敢說幽緊太后的事情是皇帝干的,你這么寫正好是在替天子辯解。不過后面一句改成'貪官污吏,委之以重任'即可。至于六尺之孤這句,寫的好啊,但是直接刪掉算了。可惜,可惜了。”
于鎮將看著面前一群專心聽課的學生,恍惚之間好像回到了幾天前還握有權力的時候,真是懷念啊。
“那我改好后就請于公用印,接下來就是名號的事情。”樂起向盧喜一拱手。
盧喜捋了捋胡須,清了清嗓子,向眾人說道,“古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今夜看到了二郎如椽大筆,老夫也心有所感。于公先兄武敬公曾為領軍將軍、尚書令、儀同三司,那么咱們就奉于公為領軍將軍、都督六鎮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如何?”盧喜把這一長串官名說的飛快,全然沒有詢問當事人意見的意思,顯然他也是做過功課的。
“于公不要不識趣,尊駕不升官,大家都不好做的。”說話的是沉默了半天的慕容武,于景暗暗嘆氣這濃眉大眼的說話如此粗俗還不如賀賴悅那個土包子,看樣子慕容武、盧喜同樂舉早在今天之前就有勾連。
盧喜環顧了一圈,看眾人,尤其是樂舉兄弟倆沒有別的意見,又接著說道,“既然開了府,自當設置屬吏。我建議于都督就板授在座諸位為將軍,嗯,五品左右的如何?然后大家各自的人馬編成一軍,自行任命軍副。再以大郎為都督府長史、我為司馬,如何?”
不出于景所料,昨天慕容木蘭去找眾人商量集體葬禮等事的同時,樂舉就被樂起攙扶著私下找到了盧喜。今日之事除了檄文是雙方初步商量好的,不過具體細節略微有點差異。
樂起心中明白,兄長和盧喜的一番安排看似隨意,實則蘊含著諸多考量為即將到來的行動做好組織架構上的準備。
“我德行淺薄,怎么能當得起都督府的長史。”
樂舉表現得很謙虛,緊接著第二句話就暴露了想法,“我和盧兄對調一下吧。我為司馬,盧兄當長史。”
“我與大郎平輩論交,大郎不嫌我托大就叫我表字吉仲就行。”盧喜笑著回應道。
兩人一唱一和,全然不顧于景就把事情定下。
其余眾人也沒什么意見,職位聽上去有高下,可大家還是同僚嘛,有啥事就像今天這樣商量著來也挺好。況且既然起兵,手中的人馬才是第一位,只要自己籠絡住更多的人就行。
“那么接下來可以談談怎么出兵的事情了吧。”賀賴悅終于忍耐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問道。
注1:于景字百年。
注2:枋頭。魏晉南北朝軍事重地。東漢末年曹操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東入白溝,以通漕運,故名枋頭。
注3:元叉字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