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余人在峭壁的突巖上撞了個花開。
剩下的人直到腳沾地面,不少人都還打著擺子,依舊心驚膽顫。
高仙芝見差不多都下了,這才開口說道。
“著甲?!?
四千余人同時著甲。
原本光滑的甲胄,如今難免有些坑坑洼洼。
若是不用甲胄墊著,從上方往下滑,只怕死傷還能更多。
眾人正欲前行。
一人騎著大勃律馬而來。
待那人走近,眾人才看清那人一身左衽錦袍,腰間系鞢蹀帶。
是個粟特人。
“我是阿弩月胡的特使烏冬,可是大唐天兵?”烏冬快步上迎。
【阿弩月胡,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其實國王就是城主級別),被小勃律吞并了,可簡單理解為小勃律的附屬國。】
“阿弩月胡?”
封常清率先問道。
“回天兵。”
“大王自連云堡逃兵口中得知大唐攻克連云堡?!?
“大概會從坦駒嶺而下,特命我等在這兒相迎?!?
烏冬神色恭敬。
沈潮生與高仙芝對視一眼,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阿弩月胡的國王已經知曉,那么小勃律,甚至吐蕃,也快反應過來了。
當初連云堡已經盡力劫殺逃兵,可潰兵似鼠,終究難以殺絕。
可阿弩月胡的國王又是如何得知,自己這群人敢翻越坦駒嶺的?
到底是相迎,還是試探?
此人不簡單……
“城內已準備好果肉酒宴,不知天兵意下如何?”
烏冬神色誠懇。
高仙芝與沈潮生,封常清對視一眼,這才應下。
阿努月胡國王因陀羅,已經在城外等候多時。
見唐軍天兵正從坦駒嶺的方向趕來,連忙跳著舞相迎。
酒宴正歡。
高仙芝與因陀羅正在彼此試探。
沈潮生狠拍桌子,站起身來,一百親兵同時拔刀。
帷幕后,因陀羅的私兵竄出,護在因陀羅面前。
原本賓主盡歡的場景,轉瞬就劍拔弩張。
沈潮生率先說道:“為何阿努月胡多年不向大唐朝貢!欲叛耶?”
因陀羅面色唰的白了,因陀羅自然有私兵,可其數不過兩千。
如今城內便有四千唐軍,其中半數還是陌刀軍。
只怕難以抗衡。
“特使,非阿弩月胡不愿,實吐蕃不許……”
封常清直接出言打斷。
“今日我等前來借道,欲攻大勃律,爾等只是設宴款待?”
沈潮生見封常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抽出腰間配劍。
屋內,無論是唐軍還是阿弩月胡私兵,同時拔刀相向。
“特使,特使!只要阿弩月胡境內有的,你只管拿去,只管拿去!”
高仙芝獨自用小刀切割著面前的腿骨肉,并不做聲。
因陀羅方才的淡定自若全然消失,原先還以為自己能在吐蕃,小勃律,大唐之間周旋。
可真當有人蠻不講理,又瞬間萎靡。
“馬?!?
沈潮生盯著因陀羅,只吐出一字。
“特使,馬都可拿去,阿弩月胡國小位卑,帳下不過千騎,卻可盡數送與特使?!?
高仙芝擦了擦油膩的雙手。
“此番借道,知曉小勃律不易。圣君特意囑咐,小勃律上至國王,下至將領,每人百絹?!?
帳內阿弩月胡眾人面露歡喜。
每人百絹?小勃律與大勃律控制了絲綢之路南部。
一絹,若在長安,不過一貫半錢。
入敦煌則翻倍。
進了阿拔斯(中亞)便是十二第納爾金幣。
若說的再直白些,十七絹,在長安,或許能租個鋪子。
可是在阿努月胡,便能換百駝或百奴。
其中暴利,可見一斑。
更何況,如今可是大唐賞賜,能直接送至小勃律的百絹。
國禮若只是普通絹錦,豈不是平白低了大唐身份?
只需對這些特使做做樣子,便能每人得百絹,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不少位高的將領,看著自己手下眾多部將更是欣喜異常。
百絹?千絹!
大勃律與小勃律早就相看兩厭,看戲,拿賞,當次帶路狗也無妨。
因陀羅不是什么平庸之輩,自然不會如此輕信,正想起身。
無銘出鞘,沈潮生一字一句吐道:“可是想去給大勃律報信?”
因陀羅見再無機會,只能坐下陪酒。
“特使說笑了,大勃律與小勃律早就不合,阿努月胡不會做蠢事?!?
沈朝生拿起桌上銀樽,淺飲一口,慢悠悠的說道:“茲事體大,還望爾等留在此處。待唐軍進入大勃律,爾等再行離開。”
待沈潮生飲盡樽中殘酒。
“跟我走?!?
沈朝生站起,百騎親兵隨之起身,出帳向下吩咐。
提槊,上馬。
沈嘯扛著大斗軍軍旗,有些不明所以。
“大哥,咱這是要去干什么?”
“怎么?你覺得那因陀羅真的會相信?”
沈朝生暗自搖頭。
“他不會信的。”
“做為兩頭惡虎之間的兔子,無論如何聰明。”
“唯一的活路,就是兩邊下注。
“招待我們,是一條活路。給小勃律,吐蕃報信是另一條活路?!?
“高節帥得控制住阿努月胡上下武將?!?
“而我們,得去斷橋!”
小勃律與吐蕃之間,唯有一條索橋橫跨辛頭河(印度河)。
吐蕃想要來援,必須跨過唯一的索橋。
自從龜茲城起,一萬騎兵就只是為了攻克小勃律,絕無與吐蕃長期作戰糾纏的能力。
控制阿弩月胡,截斷吐蕃援軍。
二者缺一不可。
……
邏些,札瑪止桑宮。
恩蘭·達扎路恭已帶著小勃律逃兵等在臺下。
九大尚倫都等著赤徳祖贊開口。
煙霧繚繞中,赤徳祖贊緩緩開口:“西北二十萬邊軍,夠不夠?”
“夠了?!?
恩蘭·達扎路恭神色冷漠,連王上都不愿叫一聲,顯得無理至極。
“那便去吧……”
赤徳祖贊繼續盤著手中佛珠,好似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眾人暗自嗤笑,走出札瑪止桑宮。
各大貴胄都在用眼睛打量著恩蘭·達扎路恭。
吐蕃東軍本就歸其所有,如今西北二十萬邊軍再入其手。
雖無實封,但已是名副其實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了。
不過看其與赤徳祖贊的態度,勉強算是半個“自家人”,既然如此懂事,那么各大貴胄也就樂的見恩蘭·達扎路恭往上爬。
札瑪止桑宮內,赤徳祖贊回眸看著各位“重臣”離去的背影,面上帶著瘆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