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堂內，人聲散盡，只余下空曠的回音和天井投下的一片暖陽。

方才還坐滿掌門的小院，此刻只剩下八把空蕩蕩的交椅和更遠處沉默的木椅。

王嘯林獨自坐在他那把雕刻著凌厲劍痕的交椅上，并未立刻離去。

他挺直的背脊在人走光后，終于泄了一絲力，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佝僂。

他環顧四周，確認再無旁人，這才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從懷中貼身衣袋里取出個小巧的白玉瓷瓶。

拔開瓶塞，倒出一粒朱紅色的藥丸，迅速送入口中，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閉目深深吸了口氣，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和疲憊，仿佛那藥力正在壓制某種沉重的頑疾。

就在這時，一陣穿堂風悄然拂過小院，卷起地上幾片落葉，其中一片枯黃的樹葉，在空中打著旋兒，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張象征著武林盟主、此刻卻空無一人的麒麟椅光滑的椅面上。

王嘯林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死死盯住了那片葉子。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污穢的東西玷污了神圣的寶座，臉上松弛的肌肉瞬間繃緊！

有些吃力地撐住扶手，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一步一步，走得極其緩慢，仿佛每一步都耗盡了力氣，卻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走向那張麒麟椅，日光照亮了他溝壑縱橫的老臉，也照亮了那張古木根雕、麒麟回首怒吼的雄姿寶座。

終于走到椅前，他伸出枯瘦、布滿老人斑的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片枯葉，枯葉被他捏在指尖，卻沒有丟棄，只是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粗糙的葉脈，目光卻死死黏在身前的麒麟椅上。

那只手，慢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觸感，撫上了麒麟椅冰冷厚重的椅背。

手指沿著古木天然的紋理、沿著那雕刻出的麒麟鱗片和怒張的鬃毛，一寸一寸地滑動。

渾濁的眼中，原本的疲憊和痛苦逐漸被一種滾燙的、幾乎要燒穿眼底的極端情緒所取代，那是深不見底的渴望，是壓抑了太久的野心，是眼看垂涎之物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的焦灼與不甘！

所有的情緒都沉淀、凝聚成一道兇狠如鷹隼般的厲光。

他緊緊地攥著手中那片枯葉，枯葉的碎屑從指縫間滑出，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虬結。

那兇狠的目光在空寂的煙雨堂里，無聲地燃燒著。

……

“來來來！喝！不醉不歸！”

熱鬧的酒肆內，喝的滿臉通紅的黃小樓還在勸酒。

看樣子黃小樓重新蓄滿內力，又變回那個威風凜凜的黃幫主。

心大的她似乎完全沒把一天前的切磋的事放在心上，也沒有計較那本“丟失”的珍貴秘籍，只在意酒桌上的那壇美酒。

“喝不下了，真喝不下了……”

姜白只喝了幾小杯，生怕醉酒誤事。

“你看這個姜白，才幾杯就醉了，真的太遜了！”黃小樓笑著，又是一大杯酒下肚。

“好酒！痛快！”

聲音還帶著少女的清脆，只是這清脆里漸漸裹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沙啞和酸楚。

突然，她抱著空酒碗的手一頓，肩膀開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怎么了？”姜白不解。

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用力眨了眨，試圖把什么壓回去，但淚水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哇——！”

毫無預兆地，她猛地將臉埋進臂彎里，趴在油膩的桌面上，放聲大哭。

回憶傷心事，她的哭聲嘹亮又委屈，完全不像叱咤風云的丐幫幫主，倒像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小姑娘。

嬌小的身體隨著哭泣劇烈地起伏，那張似乎永遠掛著放肆笑容的小臉，此刻哭得皺成一團。

“老酒鬼……你這個沒良心的老酒鬼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含糊不清地嗚咽著，攥緊拳頭用力地捶打著桌面，震得碗碟叮當作響，“你怎么就、就丟下我一個人喝悶酒啊！哇啊啊！”

黃幫主這是回想到他的亡夫了？

“請黃幫主節哀。”楚喬霜放下酒盅，神情難過。

“倒沒什么節哀的。”黃小樓嘆息一聲，“那老酒鬼整日醉酒還能陪我到花甲之年，實乃不易啊。”

此言一出，二人震驚不已。

花甲之年！

本以為“姑奶奶”只是個豪爽的自稱，沒想到她還真是個“奶奶”啊

“那您今年……”姜白小心翼翼地試探。

“七十有五。”黃小樓悶聲回應道。

正驚訝時，醉醺醺的黃小樓抬起頭，伸出手搭在姜白的肩膀上，一口帶著酒氣的豪爽言語噴入他耳中。

“小伙子，我看你很不錯哦。”

“黃姐、啊不，黃奶奶，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挖墻腳？

楚喬霜捏著酒盅，手指微顫。

“當劍仙的徒兒很辛苦的，不如加入我們丐幫，整日流浪、游山玩水豈不快活？”她用意味深長的眼神上下掃視著姜白，“對了，我還有三個貌美如花的孫女，你看上哪個，我幫你說媒去。”

“抱歉黃幫主，我已下定決心追隨師父，不離不棄……不過嘛，您孫女有照片、啊不，有畫像給我瞧瞧嗎？”

又是半杯美酒入喉，黃小樓咧嘴一笑，頭一歪枕在他的肩膀上。

“大不了姑奶奶我親自上陣，不瞞你說，我行走江湖，經受了七十多年的風霜……”她咯咯的傻笑幾聲，在姜白的耳畔輕聲道，“但是啊，姑奶奶的這顆心吶，還跟懷春少女似的跳動呢。”

姜白捏著酒盅，如雕塑般僵在原地。

士兵男孩說過，女人就像美酒越老越醇美。

眼前的黃小樓可不僅是瓶美酒，還是新瓶裝舊酒啊！

咔嚓——

酒盅上出現觸網般的裂紋，楚喬霜茫然的看去，她酒盅里酒不知何時凝結為堅實的冰坨。

姜白正絞盡腦汁的思考該如何應答時，頭頂忽傳來一陣異響，一縷砂石木屑從天而降，落入他的酒盅。

這酒肆裝修的質量也太差了吧。

他正想以換酒盅的借口離開座位時，頭頂的房梁和瓦片猛地炸裂開來！

轟隆——

木屑石塊如雨點般砸落，酒肆內煙塵彌漫，酒客們慌亂不止。

下一刻，數道黑影如同索命的夜梟，裹挾著木屑碎瓦和冰冷的殺氣從天而降！森冷的刀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