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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人心計

  • 她謀
  • 南北制糖
  • 3346字
  • 2025-06-24 09:29:11

在他的制衡下,花馬速度已經大大減緩。行事的時機已到,她借著他的拉扯塌腰往后一倒,兩眼一閉松開了手,揚出的紗袖借著風力,算是狠狠抽了陳擅一巴掌,不止這些,被風吹硬的布料還死命往他眼睛里戳。

他再癢不過,便側開了頭。

這一下手就偏了力道,扯在了項鏈上,絲線在蠻力中崩斷,女郎胸前華麗的大珠小珠,若卵石擊打水面濺了陳擅滿手。

木芝已經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陳擅愣住,立將胯下馬拉停,在原地回味幾瞬。

隨后他轉馬,居高臨下盯著那撒了一地的紫色紗影,臉上的表情漸漸發生了變化。

*

血日急墜,天光火紅之后被黑下來的夜吞噬。

在木芝落馬先后,賽場上的亂陣已被扈從的宿衛軍鎮壓住了,趙女郎吐了一地濃血,被宦官架起抬走,有兩匹狂馬潰后四處奔逃,當即被攜強弩的軍士直接射死,弓弩穿頭而過,這些幼馬在哀鳴之后猝然倒下。

待一切收尾,江皇后被何內司與秋元左右攙扶著匆匆離開,她想到方才情形,胸口仍舊起伏不定,轉了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那團瑟瑟顫動而毫不起眼的影子上,抬手命停,轉而朝著她走近。

旁邊的陳擅一側腰,立即跨下了馬,單膝跪地朝江皇后行禮:“臣救人不力,是臣失職!”

話才落,陳擅身邊便也跪下陳擅之兄陳撤。

他剛接劉玉霖下馬,便聽聞陳擅連救個女人都能救失敗了,忙皺著眉跑來,將這罪再請一遍。

江皇后眼底隱有寒意,但面上仍不做任何情緒主張。

河東陳氏自祖上起,軍力代代相傳,直至幫曹魏打下了半個江山王朝,元稹帝上位后又效忠元稹,百年基業扎根,誰人都無能輕易撼動。

若河內江氏與河東陳氏撕破臉殺一場,輸贏誰敢輕定?

江磐平日便從不敢硬碰硬,只怕給自家不痛快,此時也只是擺手,“吾怎會怪你們二位,你們兄弟本就是好意,吾不僅不怪,還會向陛下求個恩典......不過,這可是我最好的嬌嬌兒!你們快去,瞧她摔得怎么樣了?!”

拜陳擅失誤所賜,眾人皆不確定這個勇氣可嘉的小女郎,摔死了沒有。

那方才接住江皇后的謝姓頭領乃曹將軍麾下的一名參軍,今日是場客也是暗卒,萬事都要以皇后周全當頭。在眾人驚詫之余,已經率先接過一只火把,朝躺在地上不動的人影燃近。

“要將她輕輕翻動過來,便于軍中醫正觀察一二。”

火離得太近,撩烤那片蟄伏蜷縮的脊背。

柔軟冰涼的嗓音,更令木芝混沌的知覺拔醒了幾絲。

他這話不對軍士,反對著秋元,擺明了是不想沾皇帝備用女人的手,奈何秋元也不敢碰她,就怕死了自己也會惹禍上身,一個勁兒地給何內司使眼色。

何內司硬著頭皮去蹲下,拖住她兩腋,將她小心翻折過來。

“木女郎?木女郎!”她去擦木芝臉上的污漬,以為是土灰,結果摸得一手濕潤,血腥味散開,顯然是血,將她也嚇了一跳:

“她臉上有血!”

江皇后聞言,臉色嚴肅幾分,轉身朝秋元低語。

秋元便又跑向了場外,在眾人之目下,跪著攔住了匆匆尋來的元稹帝。

江皇后情急下發令:“還不給她診治!”

軍士額上生冷汗,匍匐至火炬之下,隔衣捏起她手腕探脈,片刻之后大松口氣:“貴人她尚有氣息.....”

她原本雙眸緊閉,卻在軍士捏至某個穴位之時睜開了眼睛,幽幽轉“醒”,狹窄的視線正對著金夜,夜露星辰,星宇高低錯落,被彎曲的火星子不斷舔舐。

余光一轉,她驀然與那執炬之人在此景里雙目相對。

她看見一張在火光中五官立挺,堪稱驚艷絕世的青年白面。

是她看花眼了嗎?

瞬間的思緒頓滯之后。

在暗處的袖下,木芝徒然掐緊了自己的手。

再一眨眼,執炬之人已經成了另一張平庸面目,緊接著紗布覆過來,軍醫的袖手遮住她有限的視線,將她傷口纏了幾圈,又猛又緊地扎了止血結。

她被何內司扶起身,與其余宮女一道將她抬上一塊長板,搖搖晃晃地移去了場外。

她救了皇后。

但好險,也很痛。

人生若賭局,想要十拿九穩,她還沒有那個本領......這次拜陳擅所助撿回一條命,木芝在頭頂變幻的景色之間,不禁悻悻閉起了眼。

但方閉起,腦海前便浮現出那張只閃過一瞬的臉,還有那人臉上閃過的緊張、驚詫和眼底轉瞬冰冷的寒光,她兩眉頓時也緊蹙起來。

心中警鈴大作,呼吸亂成一團。

如果她沒看錯,那個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何內司無意低頭見了她神情。

“你眉頭這么緊,是哪里又疼得厲害了?”

麻煩大了!“他”知道她的身份!

木芝壓下心頭亂緒,含淚喊道:“我的腰,還有我的腿,就像是整個斷了一樣.....”

*

自馬場事發,原本松散的宿衛軍士都朝著一個方向奔去,不免讓人有了好奇,之后在場的廷尉正和尚書令離開,沿河帳下有返回的家奴傳話:

賽馬場內的馬驚了皇后,還踩死了一個女郎,另有多人受傷。

聞言,這篝火前的歌舞禮樂便也戛然而止了。

各氏下的同姓賓客撤掉《周》、《易》書席,四下抱臂圍坐,但都靜悄悄的,并不大聲議論也不交頭接耳,絕口不提這場意外以求明哲保身。這,便是當世大家族群為了亂世里求存,在朝廷和江湖里所立下的人間修養。

安靜略顯猙獰的氣氛里,木芝被抬入皇后鑾。

四面紗皆被放下,將江磐和木芝的人影籠在這層模糊人心的紗內,在眾人矚目下沿著河岸離開。

待在江后身邊,周身氣息皆暖,木芝躺在那里,身下若船晃蕩,雙目緊閉不敢多發一言。

她年紀尚小。

縱有無邊野心,也不曾有機會邁出一步,正是蟄伏著藏于暗處,等待厚積薄發之時,但一道聲音輕輕喚她。

“我知道你沒有昏了頭,將眼睛睜開吧。”

江皇后的聲音冷而靜。

見她仍無動作,江皇后忽然俯身過來,蓋住的眼皮前慕然一團陰影搖晃光暈,耳邊金玉碰撞,伶仃環響,亂人心扉。

木芝惶惶睜開了眼,口舌蠕動:“娘娘.....我......我醒了。”

“呵。”

江皇后輕笑一聲,所覆的面上鉛粉脫落,落于木芝唇舌周圍,嗆得她想咳嗽又生生忍住。

近距離中,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褪去鉛粉掩飾,肌膚斑駁,眼角也擠出細紋,她俯瞰木芝幾息,用尖而長的指甲劃過木芝臉頰。

所落之處,少女的肌膚吹彈可破,紗布下滲出的血,更給了她惹人憐愛的契機。木芝遏制呼吸,放低胸口起伏,在她手下不禁顫動,似一只受傷后又被逼上刑架的白兔。

江皇后瞬間就斂了含笑神色,言語若刀子,剖開她的偽裝。

“在洛陽城,出身不顯又有驚人美貌的女子,注定傍不得高門大戶。

一旦過了嫁娶之年,身若無所依,遲早會碾落成塵,成為供他人酒后凌虐的姬妾。

你是吾收的八個女郎里出身最為低微的,既然沒有一條更好的路能走,卻也不愿按吾之計,侍奉天子以求得余生庇佑?這,是為什么?”

木芝方想說話,江皇后一手壓迫而來捂住她口鼻。

她呼吸被阻,憋悶的紅從耳根蔓延臉邊,從前的本事,在這壓倒式的無邊權利面前,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不用狡辯,吾聽的煩!”

她說完,又一下放開她。

木芝捂著胸口深口吸入空氣,間或幾聲壓抑的咳嗽,肩膀隨呼吸上下聳動。

江皇后利落甩袖,端直身體,捂過她的手重回引枕,懶懶打量著她的狼狽:“何內司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你長得像吾一個故人。

你既然醒著,不妨聽吾說說。

二十多年前,曹氏先帝要為陛下賜婚,陛下當年尚官拜中書郎,他本意要娶洛家美人,一道圣旨,卻讓他心儀的洛氏另嫁河西將軍,吾反倒成了他的婦人。言至于此,你應該能懂我的話了?”

木芝撐錦席起身,袖口撫散白玉孔雀香爐外冒的煙絲。

隨即頷首:“娘娘之意,是小女與那洛氏美人長相有幾分相似。”

“陛下的審美情志無人比吾更精通,你是我放于后宮豢養的禮物,青春若流水東去,我早已年老色衰,又身下無子依托,何嘗不是陷于弱處?本欲將你當成那份舊日情懷獻于陛下,讓他圓一未盡心愿,也能再多掛念我們夫妻多年情分。”

木芝的一切都被她看破,在心下惡寒。江后之言她并不全信,但絕不表露出一絲猜疑。在強弱分明的情況下,強勢的一方若想對自己灌輸什么,那都必須是對的。

江皇后自憐一霎,轉盯著她:“你是嫌陛下已非壯年,委屈了你?”

木芝將頭搖成撥浪鼓,“并非如此!”

江皇后不介意她的口是心非:

“你若只是一味和順蠢笨,如你外表這般,吾倒會再作考慮讓陛下見你,可今日之舉已經證明,你會用心計,且用得還遠在其余七人之上,吾不會再將你送到太春宮。”

太春宮乃元稹帝夜宿之所,是帝王寢殿。

木芝咽了咽口水,深深低下了頭:“娘娘會如何處置小女......”

“處死。”

木芝心房猛縮。

下瞬,聽得江皇后悶笑幾聲。

她以調香的鐵匙,像逗貓犬一般,撥動木芝細巧的下巴。

“你叫木芝?世人只怪女子的美貌會亂了天下大局,卻不曾想過她們的心智也是,今日你既拼死救了吾,無論你目的為何,吾都不會再為難你。若你不肯利用你的美貌在宮里立足,那日后便——”

江皇后垂在引枕的柔夷抬起,豎起一根食指,從她的面龐悠然指向下,最后隔空,停在她藏著那顆不平之心的胸口,打了個轉。

“——攻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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