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德揉了揉脖子，睜開眼，這一覺睡得很香。

他打了個哈欠。諾諾已經不見了。這倒是正好，他也懶得應對諾諾。

天知道這個夢后，諾諾對他的態(tài)度會變成什么樣。

嘆了一口氣，席德正準備坐起來，出去走走。

大門忽然被撞開，芬格爾拎著褲子沖進來。

“小櫻花你總算醒了。”芬格爾驚喜若狂。

“誰是小櫻花？”席德愣了一下。

“你啊。”

席德還沒來得及回答，芬格爾已經抱住了他。

“小櫻花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這群女人太瘋狂了，喝醉了就喝醉了，說著Key先生能不能打開我的心扉呢就要把手伸進我的內褲。太險惡了太險惡了！”

“key先生又是誰？”席德又愣了一下。

“花名啊花名，小櫻花。”芬格爾哼哧哼哧地說，“才來了一晚上，你不知老大有多賣力，以老大的努力程度，今晚他就會打破高天原的牛郎新人見面會的記錄了吧？一晚上三百瓶香檳，數(shù)量還在漲哦。”芬格爾興奮地說。

席德扶額。他真沒想到凱撒在這種事情上也會較勁。大概凱撒心里想的是諾諾什么的不見了，所以貴公子要把博愛送給女人們貧瘠的內心。

“我不會也要去表演吧？”席德忽然想到。

芬格爾拍了席德一掌：“他們給你安排了表演，憑什么我和凱撒就要賣力地和那群肥女人混在一起，而你就可以在干凈的舞臺上表演高雅的鋼琴！”

席德心里有點詫異。看來這是暗影庭院他們的安排了。

老實說席德的鋼琴彈的不錯，不如說相當好。以前席德偶爾會溜進禮堂，獨自坐在斯坦威前。空曠的禮堂里只有他自己，黑白鍵在他指下流淌出肖邦或是李斯特。那是一種與這個世界所有紛擾隔絕開來的寧靜，只屬于他自己的時空。

“可別小看這活兒，”芬格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你以為彈鋼琴就安全了？我跟你說，文藝范兒的更受歡迎！她們會說，‘啊，小櫻花，你的手指那么靈活，彈奏的旋律像是敲在我的心巴上’，然后她們就會想試試你的手指是不是在別的地方也一樣靈活！”

席德的臉黑了。他覺得芬格爾這個家伙的血統(tǒng)要是再往下深挖一下，祖上八成是專寫三流情色小說的。

他被半推半就地帶到了后臺。

所謂的后臺不過是一個用簾子隔開的狹小空間，能清晰地聽見外面鼎沸的人聲、酒杯碰撞聲和女人們尖銳的笑聲。

凱撒那家伙的聲音也混在其中，清晰可辨，聽起來像是在進行一場慷慨的演講。席德甚至能想象出他單手舉杯，用純正的意大利語說著“敬女士們的美麗”，然后周圍響起一片香檳“砰砰”的開瓶聲，如同為他加冕的禮炮。

真是個到哪里都要當皇帝的男人。

席德嘆了口氣，整理了一下侍者送來的白色禮服。

衣服倒是挺合身，剪裁優(yōu)雅，配上他那張還算清秀的臉和以及略帶憂郁的眼睛，確實有那么點小櫻花的味道。

“小櫻花，準備好了嗎？”一個畫著濃妝的經理探頭進來，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滿意地點了點頭，“客人們可都等著呢，拿出你的本事來。”

席德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走向那方被無數(shù)射燈照亮的舞臺。

舞臺中央，一架雅馬哈的三角鋼琴靜靜地臥在那里，黑色的烤漆反射著迷離的光。

臺下是晃動的人影，人群中彌漫著酒精與荷爾蒙的氣味。喧囂的人海中，散落著一些身影，她們的眼神與其他客人截然不同。

她們穿著和光同塵的華服，端著酒杯，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但眼睛卻銳利如刀，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暗影庭院的成員。

當然席德認不出來。

人太多啦。

席德坐上琴凳，試了試音，然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那個夢，夢里漫天的火光，諾諾那雙痛苦的眸子，女孩決絕的背影。學院禮堂里，獨自彈琴時，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指尖落下，一串流暢的音符傾瀉而出。

他彈的是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曲子初時平緩而悠揚，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感傷，像是在冬日雪地里獨自行走，身后留下一長串孤獨的腳印。

喧鬧的場子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那些剛才還在瘋狂搖晃酒杯大聲調笑的客人們，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望著臺上那個白衣少年。

而對于那些暗影庭院的女孩們來說，這音樂仿佛是一把鑰匙，一把直接捅進她們靈魂深處的鑰匙。

她們是暗影大人從絕望的泥沼中拯救出來的影子，她們的名字、過去、乃至情感，都早已獻給了那位至高的存在。完美的戰(zhàn)士，冷酷的刺客，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壓抑自己的一切。

但琴聲響起的瞬間，所有堅硬的偽裝都被洞穿。

暗影大人永遠走在他們的前面，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黑暗。在這個特殊的音樂下，她們很容易想到曾經還身為死侍時那日日夜夜品嘗的深入骨髓的悲傷。

藏在陰影里的蘇曉檣，緊緊地攥住了酒杯，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疲憊地靠在墻壁上，用藏在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一個巨大的泡泡，琴鍵重音，泡泡破了，啪的一聲糊在了她化了妝的小臉上。

真想念啊，那些春天和秋天的傍晚，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主動和暗影大人接觸。

他明明那么耀眼，可自己卻那么晚才發(fā)現(xiàn)他。

現(xiàn)在烈酒燭光奢華漂亮的女孩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暗影大人看她們如同看著遠山。

“真是的……”蘇曉檣瞇著眼睛，頭也不回地走進陰影里。

陳雯雯完全沒注意蘇曉檣離開。她已經完全怔住了。

本來就是敏感的性格，對文字和音樂有著天然的共鳴。

她聽著這旋律，只覺得里面沒有諂媚與討好，只有一種巨大、純粹而近乎悲憫的孤獨。像是仕蘭中學那些下著雨的午后，路明非的背影，和自己那份無處安放的、潮濕的心情。

她的眼眶毫無預兆地紅了。

輕輕咬了咬嘴唇。

諾諾，她渾身一震，像是被電流擊中。

別人聽到的是孤獨，是悲傷，而她聽到的卻是宿命。那旋律就像是一條奔流不息的命運長河，裹挾著所有人向前，無法回頭，像是對著整個世界的呼嘯。

而現(xiàn)在，彈奏這首曲子的人，是路明非。

那個在夢里對她說“跟我走”的路明非。

一個，兩個……角落里，一個平日里最愛笑的女孩最先沒忍住，一行清淚無聲地從她美麗的臉龐滑落，滴進昂貴的香檳里，漾開一圈小小的漣漪。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壓抑了很久的情感終于決堤。

她們想起了自己化作死侍時所受的折磨，那個時候暗影大人和暗影庭院如神明般降臨，賜予她們新生與意義的那個瞬間。她們?yōu)樗膹姶蠖鴳?zhàn)栗，為他的智慧而折服，也為他那深不見底的孤獨而心碎。

這琴聲，是屬于她們的領袖的，是屬于暗影庭院的，是屬于她們這些影之實力者的贊美詩！

她們尖叫歡呼，淚如雨下。晶瑩的淚珠劃過她們精致的妝容，那份美麗而破碎的姿態(tài)，反而比任何嬌媚的笑容都更能撼動人心。

周圍的普通客人們被這詭異的景象驚呆了。

她們不明白為什么這些女士們會哭得如此傷心。但那份真摯的情感是會傳染的，在夜涼如水的夏天，整個高天原都籠罩在一片悲傷而神圣的氣氛中。

“為……為小櫻花開酒！”一個富婆帶著哭腔喊道，“他彈奏的是神明的樂章！”

“開酒！把你們這里最貴的酒都拿上來！”

“今天晚上，小櫻花的所有消費，我包了！”

經理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而芬格爾則在角落里對著席德拼命地擠眉弄眼。

一曲終了，席德睜開眼，站起身，對著臺下深深鞠了一躬。

他看著臺下那片淚眼婆娑的海洋，和瘋狂涌上的香檳塔。

他只是隨便彈了一首自己喜歡的曲子而已，怎么這群女人反應這么大？

他揉了揉脖子，又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