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娜挽著江非，像只金絲雀一樣親昵地貼在他的手臂上。

“大哥現在是警署的巡官了，”伊蓮娜說道，陽光在她的白發上跳躍，“上個月還破獲了一起碼頭盜竊案呢。”

她頓了頓，有些驕傲地補充：“我考上了圣約翰大學的預科班，主修生物學。”

江非沉默地走著，目光低垂。

他應該回應些什么——至少該為她的成績感到高興。

可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濃霧籠罩的荒原，任何試圖抓住的記憶都無聲消散。

他只能保持沉默。

莫恩賽德是位于西塞羅王國東南方的海濱小鎮，卻因擁有整個王國最大的深水港而成為帝國最繁忙的貿易樞紐。

這里沒有貴族莊園的典雅，也沒有內陸城鎮的寧靜，取而代之的是永不停歇的喧囂，碼頭上永遠擠滿遠洋而來的商船。

這里，人與人之間，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大家都是平等的。

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剛欺負不久的乞丐，下一刻就因為某些機緣一舉成為新貴族。

隨著他們步伐的推進，莫恩賽德小鎮的街景緩緩展開。

街道兩旁老舊的磚石屋頂與蒸汽管道交織，鵝卵石鋪就的街道上，早起的攤販支起攤位，四周充斥著他們的叫賣聲，馬車與汽車在街道上并行。

“牡蠣湯！新鮮的牡蠣湯！只需一克朗一碗！”

“熱騰騰的炸魚薯條嘞！剛出爐的炸魚薯條！50枚小克幣一份，填飽肚子好干活！”

“修鍋補盆咯！不管漏多大窟窿，我這一敲一補，立馬滴水不漏！”

“上等煙草，從新大陸運來的！”

……

叫賣聲此起彼伏，生活的煙火氣息夾雜著熟食的香味兒撲面而來。

遠處，他們來時的碼頭不停有貨輪靠岸，響起嗡鳴聲，起重機像鋼鐵巨獸般聳立，吐出滾滾黑煙。

但最引人注目的，很遠的地方，位于蒼穹之顛，一根百米長的金屬楔形物刺穿云層，如尖釘一般，金屬表面上流動著幽藍電弧。

它靜止的姿態比任何墜落都更令人戰栗，尖端凝聚的寒光在云海中犁出漩渦狀的傷痕，仿佛隨時會墜落。

以這巨釘為中心，半透明的能量場呈碗狀倒扣下來，籠罩著整個城市。

大氣在屏障表面扭曲坍縮，折射出虹彩的極光。

每當電弧竄過穹頂，整片天空就會浮現出神經脈絡般的熾亮紋路。

江非想起了古希臘傳說中，那一柄懸于眾生顱頂，象征著權力與危險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難以想象這震撼的場面竟然是現實生活中的場景。

伊蓮娜順著江非的目光看去，貼心說道：“那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守護之釘’。”

“在你出海后的第二年，教會聯合巫師協會在西塞羅之門的上空建立了這‘守護之釘’，這樣可以阻止龍族通過上古戰場進入西塞羅。”

信？

這十年中他有收到過信件嗎？

江非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最后得出了并沒有的結論。

“龍族？巫師協會？”他低聲重復著這兩個陌生詞匯，感覺舌尖沉甸甸的。

江非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上輩子西方影視文化中，關于龍族的形象：

蜥蜴一樣的身體，巨大的蝙蝠翅膀，角和鱗片，口中還會噴出火焰。

“怎么了哥哥？”伊蓮娜見他面色凝重，藍眼睛里盛滿關切，“是有什么問題嗎？”

江非的意識從那些瑰麗的想象中回籠，他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沒。“

他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期待，心臟瘋狂跳動。

這些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神奇事物此刻竟真實存在！

作為一個來自科技發達卻魔法絕跡的藍星人，他難免對這些神奇事物感到向往。

伊蓮娜的聲音突然哽咽：“那時候……要不是為了還父親欠下的賭債……你也不會登上遠洋游輪成為隨船醫生……”

伊蓮娜忽然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她吸了一下鼻子，高高地抬起頭顱，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笑的很好看。

“現在我們兄妹不會再分開了。”她微笑著江非，漂亮的眼眸完成一個月牙的形狀。

江非張了張口，又猶豫了一下。

要不要直接坦白自己并不是伊蓮娜真正的哥哥？

也省得伊蓮娜再問東問西的。

既然這是一個非凡的世界，保不齊就有什么邪惡魔法勢力。

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被那些邪惡勢力捉去做研究，那真的是太恐怖的一件事了。

想到這里，江非決定閉嘴，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一般。

“我們走吧。”

……

街道逐漸變得狹窄幽暗，一連轉過幾道彎，就在江非即將混亂在這九轉十八彎中。

伊蓮娜終于在一棟磚紅色的二層破舊洋樓前停下，熟練地從口袋里摸出鑰匙。

就在伊蓮娜轉動鑰匙的瞬間，隔壁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瘦削男人在女傭的推行下緩緩出來，蒼白的面容上掛著溫和的笑意。

“伊蓮娜小姐，今天回來得真早。”他的聲音沙啞卻柔和，目光隨即落在江非身上，“這位就是您常提起的兄長吧？”

伊蓮娜笑著點頭：“是的，懷特先生。這是我二哥江非，剛下船回來。”

她轉頭對江非介紹道，“這位是懷特·萊恩斯先生，我們的鄰居，以前是位學者。”

江非禮貌地點頭致意，卻在與懷特視線相交的瞬間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令他毛骨悚然。

他清楚的感受到那股刺冷的寒意來自背后，他下意識向身后看去，映入眼簾的僅有空蕩蕩的街道。

錯覺？

“久仰大名。”懷特微微前傾身子，這個動作讓他蓋在腿上的毛毯滑落一角。

江非注意到他的膝蓋以下空空蕩蕩——那雙腿竟是從小腿根部齊齊截斷的。

伊蓮娜顯然也看到了，連忙蹲下身替他掖好毛毯。

“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她關切地問道。

懷特輕輕搖頭，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老樣子。不過看到你們兄妹團聚，倒是讓我心情愉快不少。”

他轉向江非，“伊蓮娜這十年來經常提起您。能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懷特微笑示意。

輪椅的金屬輪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女傭的幫助下退回院子里。

“懷特先生總是這樣神神叨叨的。”伊蓮娜小聲嘀咕著推開門，“不過他在古龍語研究方面確實是權威，教會的人經常來請教他呢。”

古龍語研究？

又是一個新名詞，江非猜測這應該是類似龍族使用的語言，或者古代與龍族相關的文字體系。

總之又是一個與魔法體系有關系的人。

他真是越來越期待這個世界了。

“我們到家啦～”

江非抬頭，這棟建筑顯然經歷過漫長的歲月——斑駁的外墻上爬滿了深綠色的爬山虎，鑄鐵欄桿上銹跡斑斑。

老舊的院子里，開滿了山茶花。

一只灰白毛色的老貓原本蜷在窗臺上打盹，聽到門口的動靜，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當那雙琥珀色的貓眼與江非對視時，老貓從窗臺上跳落，慢慢踱到江非腳邊，用毛茸茸的貓貓頭一下下蹭著他的褲腿。

“喵。”

它輕輕喚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年邁的沙啞。

“查理還是這么喜歡你。”伊蓮娜接過江非手里的菜籃，“你走后我們就放棄續租你的房間啦，我們向房東先生求情，暫時先收拾了一間雜物室供你休息，就是一樓右手邊那個房間。”

“我先去做飯！”伊蓮娜交代完一切后，風風火火沖進了房子。

江非蹲下身，輕輕撫摸著查理的貓貓頭。

老貓的毛發已經失去了光澤，摸上去像干枯的稻草。

它急切地舔舐著江非的手掌，粗糙的舌苔刮過掌心的嫩肉，然后撒嬌似的在地上打滾，露出泛白的肚皮。

“喵……”

沙啞的叫聲戛然而止，老貓的身體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江非的手僵在半空，他試著去觸摸查理的胸口，卻發現沒有了任何起伏。

正如日記所說。

院子里開滿了白色的山茶花。

名叫‘查理’的灰貓用渾濁的眼睛看了他最后一眼就斷了氣。

他左胸位置那里，筆記本堅硬的棱角抵著他的肋骨。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記，是未來的他寫下的日記。

寫下的，是未來會發生的事。

“伊蓮娜。”

江非罕見地開了口。

伊蓮娜正在廚房里忙碌，她剛帶好兜帽和圍裙，手里還拿著削菜的工具，懵懂地從房間中出來，看著江非。

“怎么了。”

“我知道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你可能會覺得有些離奇，但是我覺得還是不能瞞著你。”

“抱歉，我好像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