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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匣底河聲10:匣底河聲(終章)

  • 夜櫥詭錄
  • ry134627
  • 4799字
  • 2025-07-17 12:06:26

##匣底河聲(終章)

河水入了冬,便瘦成一條青灰色的緞帶,貼著裸露的卵石河床,悄無聲息地流淌。水色清冽見底,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和兩岸枯寂的蘆葦。朔風(fēng)掠過空曠的田野,卷起細(xì)碎的雪沫,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嗚的哨音。日子像是被這嚴(yán)寒凍凝了,緩慢而沉寂。自那頂深褐的破斗笠歸于田老倔的墳頭,心頭那方幽暗的木匣,便徹底沉靜下來。紅的熱烈,銀的沉痛,褐的孤寂,墨的蒼涼,銅的粗糲,石的溫潤,木的森涼——七色舊物在匣底靜默,如同七顆沉入寒潭最深處的星子,斂盡了最后一絲微芒,只余下歲月沉淀的、冰冷的重量。指尖拂過那深沉的匣蓋,觸感冰涼堅(jiān)硬,如同觸碰河底經(jīng)年的卵石。

年關(guān)將近,本該是喧騰忙碌、掃塵祭灶的時節(jié),村子卻籠罩在一層異樣的沉寂里。一種無聲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陰翳,如同河面彌漫的寒氣,悄然滲透進(jìn)每家每戶。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曬太陽閑磕牙的老人少了,偶有聚攏,聲音也壓得極低,目光不時瞥向村外那條瘦水,帶著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恐懼。

“聽說了嗎?劉家二小子……又燒起來了!渾身滾燙,滿嘴胡話,說看見水里伸出來好多手……”王婆裹緊了破棉襖,聲音壓得如同耳語,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悸。

“可不是!前村李寡婦家那口子,好端端走著路,一頭栽進(jìn)河里,撈上來時人都僵了……可那河水,才剛沒腳脖子深啊!”另一個老漢接口,聲音發(fā)顫,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條清淺卻仿佛深不見底的河。

“邪性!太邪性了!”眾人紛紛附和,臉上交織著恐懼和茫然,“自打入了冬,就沒消停過!像是……像是河底下那些東西,都不安分了……”

不安分?

這低語像冰冷的針,刺入我的耳膜。我挎著空了的菜籃,低著頭匆匆走過,心頭卻猛地一沉。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悲憫與徹骨寒意的預(yù)感,如同河底悄然涌動的暗流,瞬間攫住了我。腳步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了村外那條老河。

寒風(fēng)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河岸蕭索,枯黃的蘆葦在風(fēng)中無力地倒伏,發(fā)出沙沙的哀鳴。清冽的河水緩慢流淌,水波不興,卻莫名地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往日倒映的天光云影,此刻也顯得格外陰郁沉重。我站在岸邊,目光投向那看似平靜的河面。水面之下,卵石清晰可見,水草搖曳。然而,就在這清澈見底的景象中——

無數(shù)道極其細(xì)微、卻無比清晰的“漣漪”,正無聲無息地從河底深處蕩漾開來!

那不是水流自然的波動,也不是魚兒的攪動。那漣漪的中心,仿佛連接著一個個看不見的“點(diǎn)”。每一個“點(diǎn)”都散發(fā)著微弱卻各異的意念:是紅繡鞋里那女子未圓婚嫁的凄惶嗚咽;是舊銀鐲中母親痛失愛子的錐心哭喊;是古木梳上秦月娥未能簪發(fā)的滯澀嘆息;是墨玉硯內(nèi)趙先生筆禿墨濃的悲憤低吼;是銅牛鈴指引歸途時的沉重哞鳴;是試金石旁老陶頭窯火未燃的灼熱嘶喊;是陰沉木斷閂封固邪異時的森嚴(yán)低吟;甚至……還有那頂深褐斗笠下,田老倔淹沒于濁浪前,對金黃稻浪最后一眼的無聲悲愴!

這些源自木匣中七件舊物的、早已被我化解的執(zhí)念與悲聲,此刻竟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化作無數(shù)道細(xì)微卻執(zhí)拗的“漣漪”,從它們各自沉寂的河底原點(diǎn),穿透冰冷的河水,無聲地涌向岸邊!匯聚!糾纏!最終,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帶著倒刺的絲線,死死地纏繞在我的腳踝上!那感覺并非實(shí)質(zhì)的拖拽,而是一種作用于魂魄深處的、冰冷刺骨的吸附力!

“呃……”我倒抽一口冷氣,踉蹌一步,只覺得一股難以抗拒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無數(shù)破碎的、被河水浸泡得冰冷的悲鳴、嘆息、嘶喊、嗚咽,如同決堤的冰河,瞬間沖垮了心防,瘋狂地涌入腦海!眼前不再是清冽的河水,而是翻滾的濁浪、冰冷的荒冢、幽暗的窯洞、焚身的烈焰、邪異的符咒、無盡的絲線、滅頂?shù)暮榱鳌瓱o數(shù)張或哀傷、或絕望、或憤怒、或扭曲的面孔在渾濁的水波中沉浮、嘶喊!

它們并未消散!它們只是被河水暫時覆蓋、沉淀!此刻,像是被某種更龐大、更古老的存在喚醒,如同沉眠的亡靈被號角驚起,正循著那曾化解過它們的“渡口”——我——而來!要將我拖入這無邊的、冰冷的、匯聚了所有未竟之愿的幽冥之河!

巨大的恐懼和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讓我?guī)缀踔舷?!身體僵直,動彈不得,唯有意識在無數(shù)冰冷的悲聲沖擊下,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徹底淹沒、沉淪的剎那——

“嘩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入水聲,仿佛就在我腳下響起。

不是幻覺。

我艱難地低下頭。

只見腳下冰涼的河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深色的影子。

是我的陪嫁木匣!

那個承載了七件舊物、承載了無數(shù)悲歡、此刻正散發(fā)出微弱抵抗意志的木匣,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掙脫了我無意識松開的指尖,無聲無息地滑落,沉入了清冽的河水中!

它沒有立刻沉底。而是靜靜地懸浮在淺水處,匣蓋緊閉。就在它入水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jiān)韌的、混合了七種舊物最后氣息的守護(hù)意念,如同一個無形的罩子,猛地從我腳下的河水中擴(kuò)散開來!硬生生頂住了那無數(shù)道瘋狂纏繞、吸附我魂魄的冰冷“漣漪”!

兩股力量在河岸邊緣無聲地激烈對抗!一股是源自河底無數(shù)未安之靈匯聚的、冰冷刺骨、貪婪怨毒的拖拽之力;一股是木匣承載的、七種執(zhí)念化解后殘留的、帶著悲憫與守護(hù)的微弱意志!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冰晶在噼啪碎裂!

這微弱的守護(hù)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洶涌的怨念洪流沖擊下?lián)u搖欲墜!那無數(shù)道冰冷的“漣漪”更加瘋狂地翻涌、纏繞!腳踝處的吸附力驟然增強(qiáng)!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朝著冰冷的河水傾斜!

就在腳尖即將觸碰到水面,那刺骨的寒意已舔舐上皮膚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嗡鳴,毫無預(yù)兆地從河底最深處傳來!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悲鳴與嘶喊!整個河床仿佛都隨之輕輕一震!

緊接著,在木匣沉沒的淺水處,一道極其柔和、卻無比純粹的清光,毫無征兆地從水底透射出來!那光芒并不刺眼,溫潤如水,帶著一種洗滌靈魂的清涼感,瞬間籠罩了懸浮的木匣!

清光所及之處,那無數(shù)道瘋狂纏繞、吸附著我的冰冷“漣漪”,如同遇到了克星,發(fā)出無聲的、凄厲的尖嘯!它們劇烈地扭曲、掙扎,仿佛被滾燙的烙鐵灼燒,瞬間如潮水般退去!那深入骨髓的吸附力和腦海中的怨念悲鳴,驟然消失!

與此同時——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輕響,從清光籠罩的木匣內(nèi)部傳出。

仿佛是什么東西,終于嚴(yán)絲合縫地合攏了。

隨著這聲輕響,那籠罩著木匣的清光驟然內(nèi)斂,如同百川歸海,瞬間沒入匣中!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宏大而古老的“圓滿”感,如同一聲來自大地深處的悠長嘆息,猛地從沉入河水的木匣中擴(kuò)散開來!瞬間席卷了整個河岸!那一直縈繞不散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和陰寒,如同被春風(fēng)吹散的堅(jiān)冰,驟然間消融得無影無蹤!河水依舊清冽流淌,卻恢復(fù)了一種自然的、帶著生機(jī)的寧靜。

那股清光,那聲嗡鳴,那宏大的圓滿感……

一個塵封在記憶最深處、幾乎被遺忘的畫面,如同被這道河底清光驟然照亮,猛地撕裂迷霧,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是童年!大約五六歲光景,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我貪玩,追著一只斷線的紙鳶,跑到了村外冰封的河面上。冰層看似厚實(shí),卻在河心一處活水暗流上方異常脆弱!

“咔嚓——!”

腳下的冰面毫無預(yù)兆地碎裂!刺骨的冰水瞬間吞噬了我!巨大的驚恐和窒息感扼住了喉嚨!我拼命掙扎,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下沉!渾濁的冰水灌入口鼻,眼前是無邊無際的、令人絕望的幽暗!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模糊,墜入永恒黑暗的剎那——

一只冰冷而巨大的手,托住了我的后背!

那感覺無比清晰!并非人類手掌的觸感,更像是……由流動的河水凝聚而成!冰冷、滑膩、帶著水流的磅礴力量!它穩(wěn)穩(wěn)地托住我下沉的身體,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我緩緩?fù)葡虮叩倪吘墸?

模糊的視線中,透過晃動的、渾濁的冰水,我仿佛看到河底深處,亮起兩點(diǎn)極其巨大、極其幽邃的、如同古潭般的青色光芒!那光芒溫和地注視著我,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而悲憫的意味。

緊接著,一股冰冷的氣流涌入我的肺腑,驅(qū)散了溺水的窒息!求生的本能讓我奮力扒住破碎的冰緣,被聞訊趕來的大人七手八腳拖上了岸。

驚魂未定的大人們只當(dāng)是我命大,冰窟邊緣的碎冰托住了我。唯有我自己知道,那只冰冷巨大的手,那兩點(diǎn)深潭般的青芒……它們真實(shí)存在過!那不是幻覺!是這條河!是這條河深處的某種存在,在生死關(guān)頭,將我托舉了回來!

它救了我。

它賦予了我什么?

是那雙能“看見”水中之物、能“聽見”沉寂悲聲的眼睛?是那顆能“感知”無形執(zhí)念、能“觸碰”生死界限的心?

河水湯湯,奔流不息。它帶走了泥沙,卷走了枯枝,也吞噬了無數(shù)來不及訴說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那些沉入河底的未竟之愿、未了之情、未圓之夢,如同淤積的泥沙,年復(fù)一年,層層疊疊。它們不甘沉寂,它們怨念凝結(jié)。尋常人無法感知,卻足以攪動水脈,侵蝕岸土,甚至……引發(fā)種種難以解釋的災(zāi)殃與不祥。

需要一個“渡口”。

一個能“看見”它們、“聽見”它們、“理解”它們,并能最終化解它們,引其歸入真正安息之地的“渡口”。

那個冬日冰窟中的托舉,那道冰冷目光的注視……并非偶然的憐憫。那是一個契約。一個古老河靈與一個瀕死孩童之間,無聲的契約。

它以殘存的生息為引,在我魂魄深處,烙下了溝通此岸與彼岸的印記。從此,我的雙眼能穿透水面的浮光,窺見河底的悲歡;我的雙耳能濾過人世的喧囂,聽見沉寂的嗚咽;我的心,成了那些沉淪執(zhí)念唯一的歸途燈塔。

而那個木匣,那七件來自河岸、荒冢、廢墟、凍土、風(fēng)雪、窯洞、油坊的舊物……它們并非偶然的拾遺。它們是信物。是河靈給予的、化解執(zhí)念的“憑證”。每一次化解,都如同在渾濁的河水中點(diǎn)亮一盞微弱的引魂燈,安撫一個不安的魂靈,也悄然凈化著一方淤塞的水脈。

如今,七盞燈已燃盡。七件信物承載的悲歡已歸于各自的安寧。那匯聚了無數(shù)微小執(zhí)念的“渡口”——我——的使命,也終將迎來終結(jié)。

河底深處,那兩點(diǎn)古潭般的青色光芒再次浮現(xiàn),溫和地注視著岸邊失魂落魄的我,帶著一絲了然,一絲釋然,更有一絲……訣別的慈悲。

它完成了它的承諾。它賦予的能力,如同潮汐,漲落有時。如今,潮水該退了。

我怔怔地站在冰冷的河岸邊,寒風(fēng)卷起枯葉,拍打著我的褲腳。懷中空無一物。那方承載了太多、最終選擇了自我沉淪以護(hù)佑我的木匣,已靜靜躺在清冽的河水中,被柔和的水光籠罩,緩緩下沉,直至消失不見。腳踝上那無數(shù)冰冷的纏繞感徹底消失了,腦海中那洶涌的悲鳴也歸于沉寂。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席卷全身,仿佛被抽走了支撐生命的最后一絲精氣。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卸下千斤重?fù)?dān)后的、近乎虛脫的平靜。

通靈的能力,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那雙能窺見幽冥的眼睛,蒙上了凡塵的薄霧;那對能傾聽悲聲的耳朵,濾去了彼岸的嗚咽;那顆能感知執(zhí)念的心,重新被柴米油鹽的溫?zé)崽顫M。河底的微瀾,墳塋的低語,廢墟的嘆息,風(fēng)雪的呼號,窯火的吶喊,符咒的幽光,田野的悲愴……所有曾無比清晰的“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與景象,都如同晨霧般消散在冬日的陽光里,再無痕跡。

我成了一個最普通的村婦。每日依舊劈柴燒火,漿洗縫補(bǔ),在灶膛的煙火氣里,在田壟的泥土香中,安守著平凡的日子。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指尖無意識地?fù)徇^空蕩蕩的手腕(那里曾戴著冰冷的銀鐲),或是目光掠過窗欞外那條在月光下靜靜流淌的老河,心頭會掠過一絲極淡、極淡的微涼。

那不是悲傷,亦非遺憾。更像是一聲悠長的、來自歲月深處的回響。是紅繡鞋里那場月下冥婚的幽藍(lán)燭火;是舊銀鐲尋回保安遺骨時清冷的晨光;是古木梳找到銀簪頭時破廟的慘淡月色;是墨玉硯續(xù)寫絕筆時力透紙背的濃黑墨痕;是銅牛鈴搖醒老憨時刺耳的鐵銹噪音;是試金石伴隨老陶頭長眠時泥土的微溫;是陰沉木斷閂封固邪異符錢時朽木盒的森然氣息;是深褐斗笠挺立墳頭時秋陽的暖意……

七種微涼,七種顏色,最終都沉入了那條河,歸于永恒的寂靜。

河水依舊流淌,帶走了時光,也帶走了故事。只是村外那條老河,似乎真的少了往日的陰森。月夜下,水面碎銀閃爍,倒映著星河,清朗而安寧。無人知曉,那沉入河心的木匣,如同七顆沉入深潭的星子,正無聲地散發(fā)著微弱的、安撫水脈的柔光。而那個曾為“渡口”的女子,已徹底隱入塵煙,只在寂靜的深夜里,指尖偶爾殘留一絲似有還無的、混合了無數(shù)悲歡的、河水的微涼。

歲月無聲,長河依舊。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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