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JA區的清晨總是從梧桐樹下的早點攤開始。林晚推開“歸巢“面包店的玻璃門，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晨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展示柜上，剛出爐的可頌泛著金黃色的光澤，空氣中飄散著黃油和面粉烘焙后的溫暖香氣。

她系上深藍色的圍裙，上面繡著一只小小的燕子——這是陳磊送的開業禮物。烤箱定時器發出“叮“的一聲，蒜香面包的濃郁氣息立刻充滿了整個空間。林晚戴上隔熱手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繅絲廠，那時候她手上全是繭子和燙傷，而現在，她的指尖沾著的是面粉和肉桂粉。

店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門口：“阿姨，我要一個豆沙包......“女孩的聲音突然變小，“給媽媽買的，她生病了。“

林晚的動作頓了一下。她從柜臺下取出紙盒，裝了三個豆沙包、兩個奶香餐包，又倒了一杯熱牛奶：“今天開業優惠，買一送二。“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錢。林晚看著那些皺巴巴的紙幣和硬幣，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偷藏私房錢時，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把硬幣包在手帕里，結果被弟弟發現告了密，換來一頓毒打。

“你媽媽會好起來的。“她把紙袋遞給女孩，順手理了理對方歪掉的紅領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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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走廊上飄著消毒水和百合花的混合氣味。林晚拎著保溫盒走到父親的病房門口，聽見里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我說了不吃！“父親的吼聲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這些洋玩意兒哪有白粥咸菜實在！“

推開門，她看見母親站在床邊，手里端著一碗被打翻的燕麥粥。病床桌板上放著幾個“歸巢“的包裝盒，全都原封未動。

“爸，嘗嘗這個。“林晚放下保溫盒，取出還冒著熱氣的雞茸粥，“用雞湯熬的，我撇了油。“

父親盯著粥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你弟昨晚打電話，說孩子生了，八斤二兩。“他的手指在被子下微微發抖，“大名還沒起......你讀過書，給想一個。“

病房里的空氣突然凝固了。林晚的勺子停在半空，雞茸粥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二十多年來，這是父親第一次承認她“讀過書“，第一次讓她參與家族的重要決定。

“林......“她輕聲說，“林曦好不好？晨曦的曦，意思是清晨的陽光。“

父親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為他又要發火。最后他只是點了點頭，伸手接過粥碗。他的手抖得厲害，勺子碰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太燙了。“他嘟囔著，卻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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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店打烊時已是華燈初上。林晚正在清點當日的營業額，門鈴突然響起。陳磊站在門口，手里舉著兩張機票：“明天早班機，來得及嗎？“

林晚接過機票，深圳兩個大字映入眼簾。她這才想起今天是公司季度審計的最后期限，她作為財務總監必須到場簽字。

“我爸明天做CT......“

“我跟護工說好了。“陳磊脫下外套，熟練地系上圍裙幫她收拾操作臺，“早上送他去檢查，中午你媽會去陪床。“

林晚望著這個默默安排好一切的男人，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在繅絲廠初遇時，他也是這樣，不動聲色地把《會計實務》塞給她，然后轉身離去。

“謝謝。“她輕聲說。

陳磊正在擦拭打蛋器，聞言抬起頭：“為什......“

話音未落，林晚吻住了他。面粉的香氣、黃油的甜膩、還有咖啡的苦澀在唇齒間交融。風鈴被夜風吹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像遠方傳來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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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雨季來得猝不及防。林晚站在公司會議室里，望著窗外瓢潑的大雨，思緒卻飄回了上海。父親今天的CT結果應該出來了，母親會不會又看不懂檢查報告？那個買豆沙包的小姑娘，她媽媽的病好點了嗎？

“林總監？“助理輕輕敲門，“這是您要的歷年財務報表。“

厚重的文件夾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林晚翻開第一頁，上面印著她五年前剛接手時的數據——虧損37萬。而現在，這個數字已經變成了盈利480萬。

雨點敲打著玻璃窗，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叩門。她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辭職信打印出來時，墨跡還帶著溫度。林晚把它裝進信封，放在總經理辦公桌上，旁邊是她的工牌和公司配的車鑰匙。

“想清楚了？“總經理嘆了口氣，“做到你這個位置不容易。“

林晚望向窗外的雨幕：“我花了三十年學會怎么活著，現在想試試怎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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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的那天，陽光正好。林晚拖著行李箱直接去了醫院，卻在病房門口聽見父親的笑聲——那種她記憶中只對弟弟才會有的、爽朗的笑聲。

推開門，她看見父親坐在輪椅上，懷里抱著一個裹在藍色襁褓中的嬰兒。母親站在一旁削蘋果，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垂到垃圾桶里。

“回來了？“父親頭也不抬，“正好，你侄子餓了，去沖點奶粉。“

林晚站在原地，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二十年前離家時，她也是這樣拖著箱子，只不過那時候里面只裝了兩件換洗衣服和一本偷來的《會計基礎》。

“愣著干什么？“父親皺眉，“奶粉在柜子里。“

嬰兒突然哭了起來，聲音洪亮得像一聲宣告。林晚放下行李，從柜子里取出奶粉罐。她動作嫻熟地試水溫、量奶粉，恍惚間想起那個買豆沙包的小女孩——不知道她媽媽的病好了沒有。

“給你。“父親突然說。

林晚回頭，看見他遞過來一個鐵皮盒子——就是那天在病床下看到的那個。盒子里裝著全家福，照片上的她大約五六歲，穿著明顯大一號的裙子，站在弟弟的小推車旁邊，臉上帶著怯生生的笑。

“你小時候......“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懂事。“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照片上，泛黃的邊緣閃著微光。嬰兒在她懷里停止了哭泣，睜著烏黑的眼睛望著她，小手緊緊攥著她的手指。

窗外，新年的鐘聲隱約傳來。林晚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兒，輕聲說：“林曦，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帶著初春特有的清新氣息。遠處，黃浦江上的輪船拉響汽笛，像是對新生命的祝福，又像是對舊時光的告別。在這個瞬間，林晚忽然明白，有些歸途不是為了回到原點，而是為了在新的起點，重新認識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也養育了我們的人和事。

而她，終于學會了以柔軟的姿態，擁抱這個堅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