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印尼二
- 從子爵到澳洲總督
- 永旭安
- 2025字
- 2025-06-28 18:00:00
一月后,教會已在雅加達悄然建立??蔡夭状笾鹘痰谋硶?,巴達維亞官廳的批文,加上考珀公司雄厚的財力擔保——這來自大英帝國的商業(yè)巨頭,讓一切阻礙都形同虛設。
這片土地,早已被苦難浸透。自19世紀初荷蘭人推行那臭名昭著的“強迫種植制”,印尼人便被無形的鎖鏈捆縛在土地上,永無休止地勞作,只為消磨其反抗的意志。
歲月流轉(zhuǎn),七十年代“自由主義”的浪潮雖沖垮了舊制的堤壩,但《土地國有法令》解放的勞力卻旋即被涌入的外國資本吞噬。
大農(nóng)場、礦井如貪婪的巨口,將人民推入了更深的深淵——饑餓、疾病與絕望,是這里最尋常的事情。
這一個月來,教會募集信眾,傳播“主”的福音,考珀公司的職員同時也作為教會的執(zhí)事和牧師,他們聯(lián)絡信眾,分發(fā)糧食,組織信眾。
教會溫飽的承諾像磁石,吸引著那些在深淵邊緣掙扎的人民,其中不乏迷茫的穆斯林,對他們而言,信仰的動搖乃至皈依,有時只需一捧救命的麥粒。
在募集到第一批信眾后,教會召開了第一次“禱告會”。
地點選在了一處曾經(jīng)的基督教堂,內(nèi)部的雜亂與破損已被悉心修繕,黃昏的光線如同熔金的溪流,透過教堂彩色的玻璃窗,帶著一種溫和包容的氣息。
內(nèi)部空間并不算太大,但比例協(xié)調(diào),顯得寬敞而舒適。
一進入教堂,目光首先被那張巨大的、色彩斑斕的圣壇吸引——上面供奉著樸素的圣像畫,背景是精心繪制的宗教畫作,用慘烈的色調(diào)描繪著末日和洪水的景色。
畫中的圣像憐憫地將洪水中的人們救起,整幅畫面在光影交錯中顯得莊重而溫潤。
塞巴斯蒂安站在圣壇后,面對著一群衣衫襤褸、眼神中卻帶著隱隱希望的人們。
他們大多是些和阿杰一樣的孩子,還有一些眼神空洞的大人。沒有人說話,只有塞巴斯蒂安的聲音在空曠的穹頂下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時而低沉如悶雷,時而高亢如號角。
“看啊,”他開始說道,聲音里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看這大地,它在哭泣,在呻吟,它在向土地上的人們警示,訴說著那沉睡巨人的夢境。”
他的話語很模糊,充滿了隱喻和對自然現(xiàn)象的解讀,他說運河的水位在奇怪地變化,那是大地即將噴發(fā)的怒火;他說遠處的山巒輪廓在夜晚會扭曲變形,那是神在為他們示警;他說天空的顏色將變得不正常,那是末日來臨后神明拯救信眾的征兆。
“我們,”他轉(zhuǎn)向眾人,目光掃過一張張麻木的臉龐,“我們是被選中的人,是神的子民。在這末日來臨之際,神明在人間降下了化身,他來引導我們,帶領我們走向新的世界?!?
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歡呼。他們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對于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們來說,饑餓、疾病、死亡是常態(tài),他們早已習慣了絕望。
但“被選中”、“引導”、“新的世界”這些詞匯,卻像是一根根細小的刺,扎進了他們麻木的心里。
塞巴斯蒂安沒有強求。他知道,信仰不是靠強迫得來的。
他只需要在他們最脆弱的時候,垂下那條名為‘希望’的繩索。他們自然會拼命抓住它。
幾天后,一件怪事引起了塞巴斯蒂安的注意。
在雅加達的一處碼頭,幾名搬運工在卸貨的嘈雜間隙,突兀地聽到了一聲沉悶的巨響,那聲音穿透了碼頭的喧囂,帶著一種撼動地面的感覺。
起初,人們以為是貨物撞擊或是某種爆炸,但隨后幾天,類似的聲音在不同的地方反復出現(xiàn),伴隨著地面的輕微震動和地下水位的異常變化。
可荷蘭殖民政府對此置若罔聞,他們只關心是否有炸彈威脅或是礦井事故。
但塞巴斯蒂安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他取出那張藏在箱底的破舊地圖,朱砂筆在雅加達周邊的火山群中圈點,其中一座被著重標記。
牧師們注意到,他望向西方的眼神里,日益充滿憂慮。
教會在一日日的運行中收攏了更多的信眾,許多的穆斯林信眾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阿杰就是其中的一員。在阿杰加入教會后,經(jīng)過醫(yī)生的治療,不出幾日,他的母親終于能下床走路了,而他們一家,再也沒挨過一頓餓。
在他母親好轉(zhuǎn)后的那天晚上,阿杰獨自跪在了教堂圣像前。
月色流淌,籠罩著他,也映照著圣壇上那幅描繪末日洪水的宗教畫——圣像正從洪水中悲憫地拯救世人。
“我主?!卑⒔艿驼Z,聲音在空曠中清晰可聞,“愿您保佑我們永不挨餓,不受欺凌,愿您保佑我的家人康健,愿您的仁慈照耀每一個聆聽的信眾。”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虔誠地仰望著圣像,“愿您安康?!?
陰影的深處,塞巴斯蒂安靜靜佇立,看著少年虔誠叩首,他嘴角無聲地勾起一抹弧度。
他比誰都清楚,眼下聚集的信眾,九成九是因利而聚,若運麥的商船遲來幾日,能留下五分之一,都算他這段時間手段高明。
但現(xiàn)在,不同了。真正的信徒誕生了——一個徹底將信仰轉(zhuǎn)向圣公會、轉(zhuǎn)向“主”、轉(zhuǎn)向“西奧多”的信徒。
兩個月前,當西奧多站在圣壇下,抱著圣經(jīng)問他是否相信時,塞巴斯蒂安確實猶豫了。
若說相信,違背他的本心,但是若說不信,作為家臣,在家主抱著圣經(jīng)站在圣壇下面的時候,這么說似乎也不太好。
就在他躊躇之際,西奧多自己給出了答案——一場“神啟”之夢。
夢中一切模糊,唯有一雙溫暖的手拂過他的額頭,隨之而來的,是清晰的預見:滔天的火焰焚燒蒼穹,大地撕裂,巨浪翻涌,無數(shù)印尼人在自然的偉力下歸于湮滅。
塞巴斯蒂安不信神啟,他相信西奧多。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