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印尼一
- 從子爵到澳洲總督
- 永旭安
- 2099字
- 2025-06-28 18:00:00
雅加達,十一月。旱季接近末期,空氣蒸騰著柏油路和運河的濕氣,混雜著咖啡渣、牲畜糞便與廉價煙草的味道。
荷蘭三色旗在殖民區高地上獵獵作響,俯視著這片土地。
白人官員們躲在高大磚石建筑的陰涼廊柱下,雪茄煙霧繚繞,談論著爪哇的橡膠與蘇門答臘的錫礦。
不遠處,本地精英們亦步亦趨地模仿著白人的姿態,流利的荷蘭語從他們的口中說出,話題是阿姆斯特丹的金融與倫敦的政治。
他們是精巧的橋梁,是縫隙中的生存者,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心中稱量著利益的天平——如何在殖民者的游戲里攫取更多,或者至少,不被碾碎。
街道上,馬車與“飛車”(自行車)揚起的滾滾塵土,無情地撲向路邊的販夫走卒。
小販攤位上,木薯淀粉團子、曬得發硬的咸魚、色彩艷麗卻廉價的蠟染布,無聲訴說著底層的生計。
就在這繁華之下。一個瘦弱的少年被疾馳的馬車撞翻在地,塞巴斯蒂安見狀,立刻上前將他扶起。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他幾乎是本能地蜷縮,頭就要往滾燙的地面上磕去,卻被塞巴斯蒂安牢牢扶住,他愕然抬頭,撞進一雙深潭般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殖民者慣有的輕蔑或施舍,而是一種……沉重的悲憫,一種奇異的親和力。
但他仍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前些天他親眼目睹了一場慘劇的發生,一位看似溫婉的荷蘭貴婦,僅僅因為她的丈夫多看了街頭一名女子一會,便命令護衛將其殘忍地處決。
階級的鴻溝,足以讓任何人的尊嚴變得脆弱。
“站起來,跟著我。”塞巴斯蒂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這聲音讓少年背后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想趁機逃離,目光本能地掃向男人身后和兩側,發現兩名護衛如同沉默的磐石,恰好擋住了巷口和開闊地帶,牢牢封住了他的去路,他們腰間的左輪手槍在陽光下無比刺目。
更遠處,人群中幾道銳利的視線如同無形的鎖鏈,牢牢釘在他身上。
在街頭摸爬滾打求生的本能瞬間告訴他:無處可逃,他只能認命地垂下頭,拖著疼痛的身體,跟在這個神秘白人的身后。
他們一路沉默,走向城市的邊緣,雅加達作為首府,繁華至極,但這繁華的地基,是萬千原住民的血汗所筑,在城市的邊緣,貧民窟是另一番景象。
這里沒有規劃,只有擁擠的房屋,用木頭、竹子和油布搭成,屋頂幾乎緊貼著屋頂,墻壁薄得能聽見隔壁的咳嗽聲。
雨水無法滲透,只能在屋頂匯集成渾濁的水洼。夜晚沒有燈,只有一些貧民自制的、用肥皂和玻璃瓶做成的簡陋燈泡,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垃圾、排泄物和疾病的氣味。
然而,在這片絕望的陰影中,偶爾會出現一絲微光。
貧民窟的一角,有一處相對整潔的院子,磚石砌成的簡陋房屋,旁邊還有一個簡易的醫護所。
門口的簾布內,幾名醫生正為居民們看診,主治的醫生年紀較大,面須皆白,其他的幾名醫生雖然年輕,看診時卻絲毫不顯得生澀,他們正盡力為這里的居民診治。
但有些東西,是任何藥物都無法治愈的。
這個少年,阿杰也是如此,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每天要走十幾公里路,背著比他高的貨物,只為換幾個荷屬印度盾。
他的皮膚曬得黝黑,身形明顯有些營養不良,他的母親病了,沒錢看病,只能靠草藥和祈禱。
他們家的屋頂漏雨,床下堆著明天要賣的廉價貝殼,這就是貧民窟里大多數人的生活——掙扎,忍耐,然后死去。
塞巴斯蒂安在簡陋的醫護所外停下,沉默地觀察著這一切。
最終,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看看這些人,孩子,末日的陰影或許還未曾落下,但他們的苦難,早已是常態,一直到末日的洪水將他們吞沒。”
阿杰有些困惑:“末日?老爺您是說?”
一瞬間,他甚至生出荒謬念頭:如果真的有末日也不錯,至少那些荷蘭大老爺肯定和他們一起上路,說不定下輩子就是他做老爺,那些人投胎到貧民窟里了。
塞巴的神情變得虔誠:“是的,末日將至。我主已經得到了神啟,他做出了預言,他不忍見眾生沉淪,所以派我來引導他們。”
他轉向阿杰,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憐憫與偏執的光芒,“你,愿意加入我的教會,成為我主福音的傳播者,承擔起拯救世人的重任嗎?”
阿杰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原本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瘋子,但此刻,他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這個男人,既有顯赫的地位和力量,又流露出一種近乎邪異的熱忱,他甚至懷疑,自己也許真是那個需要被“拯救”的人——即將被他從這攤爛泥中拯救出來。
他回頭看了看那些在診所門口看診的人,又想起了家中的困境。
“我自然是期盼著主的福音……”阿杰斟酌著詞句,聲音干澀,“但,但這……我們的食物,又當如何?”
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加入教會,踐行福音,匱乏的一切自會由我主的信眾解決,饑餓與困頓,不過是通往新生路上曾經的試煉罷了。”
他微微昂著頭,目光越過簡陋的籬笆,投向南方。“禮贊我主......”
阿杰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看著塞巴斯蒂安轉身離去的背影。
阿杰的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塞巴斯蒂安的話語像是伊甸園里引誘亞當吃下果子的蛇,充滿著甜蜜的誘惑。
要加入這個教會么?真的能解決他現在的饑餓和困頓?這聽起來像是一個誘人的夢,但這背后的代價呢?
他想起了自己每天的奔波,想起了母親的病痛,想起了貧民窟里那些無處不在的死亡。
加入這個神秘的“教會”,真的能改變什么嗎?還是說,這只是另一個陷阱,一個通往更深絕望的入口?
阿杰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跟上了塞巴斯蒂安的步伐,進入了那個通往未知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