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圣詹姆斯宮的國事廳被晨霧浸潤得泛著珍珠光澤。

七扇高達十米的拱形窗次第敞開，將泰晤士河畔的濕氣與倫敦塔的鐘聲一同納入。

西奧多·考珀站在紅絲絨地毯的起點，鞋底能感受到羊毛纖維的粗糲，這是專為王室儀式準備的波斯地毯，圖案是漢諾威王朝的玫瑰與薊花交織。

他身著量身定制的黑色緞面禮服，左胸繡著新冊封的伯爵紋章：藍底金獅上方，九顆銀球組成的冠冕象征伯爵等級，橄欖枝與渡鴉纏繞的銅礦圖案在燭光下泛著啞光金。

十點整，銅制門環叩響三聲。

威爾士親王阿爾伯特·愛德華在六名持戟侍衛的簇擁下步入大廳，白色錦緞禮服上的嘉德勛章閃耀著天藍色光芒，冠冕邊緣的十四顆藍寶石與西奧多冠冕中央的主石遙相呼應。

“西奧多·考珀子爵。”掌禮大臣亨利·龐森比的聲音經過穹頂折射，帶著教堂般的共鳴，“請上前接受冊封。”

西奧多向前移動三步，膝蓋觸地時，聽見身后保守黨貴族中有人輕哼。他單膝跪在天鵝絨跪墊上，余光瞥見諾森伯蘭公爵刻意歪斜的領結和微闔的眼眸，仿佛是對儀式的無聲抗議。

威爾士親王拿起伯爵冠冕，九顆銀球在陽光下流轉著光芒。“以維多利亞女王之名，”親王的聲音低沉，“冊封你為埃爾多拉伯爵，封地昆士蘭州克朗克里郡，愿你忠勇為帝國效力。”

冠冕落下時，銀球壓彎了西奧多的鬢角，藍寶石的棱角輕觸額頭，帶來一絲冰涼。

接下來是效忠禮。西奧多輕握親王伸出的右手，指尖觸到對方無名指上的祖母綠戒指。

他俯身親吻手背，聞到淡淡的薰衣草香水味。

“我承諾效忠女王陛下，維護帝國尊嚴，愿以生命守護王室與殖民地的榮光。”誓言出口的瞬間，窗外傳來十二響禮炮，那是泰晤士河上的皇家海軍艦艇在致敬。

西奧多面上虔誠，心里暗罵，他還以為口不對心要被雷劈了。

親王微笑著扶起西奧多，侍從呈上皮質文件夾。“這是昆士蘭土地部部長的任命書。”親王揭開金扣，“女王陛下特別批示，允許你在封地使用皇家礦業顧問頭銜。”紅色國璽印泥在羊皮紙上凸起，西奧多的名字被花體字環繞，末尾是女王的縮寫“VR”。

樂聲突然轉為《天佑女王》，大廳側門打開，二十四名身著殖民地制服的士兵列隊而入，步槍上的黃銅部件擦得發亮。

緊隨其后的是曼徹斯特公爵安排的“民意代表”——十二名昆士蘭孩童，每人捧著一束新鮮的桉樹花，葉片上的露水落在紅地毯上，洇出星星點點的水痕。

西奧多接過花束，一個金發男孩仰頭看他，用帶著一點口音的英語說：“閣下，您的冠冕真好看。”

周圍響起克制的笑聲，自由黨貴族們紛紛點頭，而保守黨席位傳來不屑的嘀咕。

儀式結束的鐘聲響起時，陽光恰好穿透云層，在西奧多的冠冕上折射出七彩光暈。

他轉身面對在場貴族，看見諾森伯蘭公爵面無表情的臉色，以及張伯倫在自由黨席位上微微揚起的嘴角。

遠處管風琴的余韻未散，桉樹花的清香與男士們的雪茄味混合，為考珀伯爵的冊封儀式落下最后一抹尾調。

……

與此同時，昆士蘭的亨特莊園內，阿瑟·帕爾默正蜷縮在書房的皮椅上，盯著壁爐里即將熄滅的柴火。

他的禮服皺巴巴地掛在衣架上，領口處還留著立法議會后與政府官員爭吵時被扯破的痕跡。

窗外，暴雨敲打著百葉窗，仿佛在嘲笑他的落魄。

“叩叩叩”，三聲輕響傳來。

帕爾默抬頭，看見一個身著深色燕尾服的男人站在門口，雨傘上的水滴在地板上匯成小水洼。

“帕爾默先生，”男人摘下禮帽，露出修剪整齊的絡腮胡，“你看起來很不好，我們很同情您的遭遇。”

帕爾默瞇起眼睛，打量著不速之客。“約翰·道格拉斯。”他有些咬牙切齒的念出了這個名字。

“同情？”他冷笑，“你們當初支持阿爾弗雷德那個蠢貨取代我時，可沒表現出同情。”

道格拉斯仿佛沒有聽見帕爾默對王室的辱罵。

他緩步走近壁爐，用銀質撥火棍挑起一塊炭木，火苗驟然竄起，照亮了他眼角的疤痕。

“在很多時候，時代都變了，有的貴族變得衰弱，新興的商人和銀行家占據一席之地。

但是啊，帕爾默先生，很多時候這個時代完全沒變，強者恒強，英國王室就像是永不墜落的太陽。

別說是你，即便是我，若是礙了殿下的眼，也是說免職就免職，你能如何？我又能如何呢？靠女王陛下主持公道？”道格拉斯說到這里嗤笑一聲。

“你知道女王知道他的舉動后是何反應么？不過是簡單的斥責，便毫無后續了，更是對埃爾多拉領的銅礦去向不聞不問，那本該是我們的利益！”道格拉斯憤怒的用手杖敲擊著地面。

“還有那個考珀子爵，哦，不，你恐怕不知道，他即將被授予伯爵的爵位了吧？原因居然是救了那不知道哪來的暴發戶總統？

伯爵的爵位一升，恐怕到時候整個克朗克里地區都將被劃到埃爾多拉領的范圍了。”道格拉斯說到此處又有些無力。

“考珀家主背后有自由黨和王室撐腰，還有美國資本注入銅礦……”他轉身直視帕爾默，“但昆士蘭的土地分配權，不該落入他這個外來戶手中。”

帕爾默反而不急了，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扶手。

他想起西奧多的父親正是被保守黨的人刺殺，此等血海深仇，西奧多即便是來到了昆士蘭，對他們這些保守派支持的官員也是有些不冷不熱。

而享受了長期以來土地政策偏向自己的保守派，怎能忍受這塊蛋糕落入他人手中，這豈不是斷了他們從土地投機中牟利的財路。

“你想讓我怎么做？“帕爾默終于開口。

道格拉斯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疊文件，攤在橡木桌上。最上面是一張昆士蘭地圖，紅色圓圈標出了西奧多的埃爾多拉領和玫瑰溪牧場，以及周邊的原住民保留地。

“你在昆士蘭北部還尚存一些影響力。”他指著地圖說，“尤其是對尤瓦拉部落的控制……”

“我從未控制過他們。”帕爾默粗暴的打斷他的話，“那些未開化的蠻子只認威士忌和步槍。”

“正因如此啊。”道格拉斯露出滿意的微笑，“保守派愿意提供一批溫徹斯特步槍，以及每月500英鎊的活動經費，只要讓尤瓦拉部落的族人明白，他們的貧困和困境，在考珀家主的血流盡以后，都會得到解決。”

帕爾默盯著桌上的文件，想起在他辭職以后就變得不順的產業，想起以往揮斥方遒，一言定人生死的權力，又想起莊園即將被拍賣的通知。

窗外的暴雨突然加劇，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他眼底的掙扎。

“我能得到什么呢？”帕爾默動搖了。

“一份成為立法委員的邀請函。”道格拉斯此時顯得略微吝嗇，但是卻還是肯定在品嘗過權力的滋味后，帕爾默絕不會甘心如此默默無聞的就此沉寂。

帕爾默閉上了眼睛，窗外的雨越加大了，閃電晃過帕爾默眉宇間的深紋，一聲輕不可聞的“好。”消散于莊園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