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玫瑰溪牧場的薄霧如絲帶一般在陽光下緩緩散開,階前的煤油燈依舊未熄,映的莊園府邸朦朧的一片暖黃。
西奧多撫摸著獵豹的兩頰,獵豹毫不反抗,甚至有點享受的往他懷里蹭著,另一只名為“勒托”的獵豹也邁著步子,湊在跟前,碰瓷一般的躺在了他的腿上,不時之間發出呼嚕聲。
莊園中的黑人女仆在西奧多醒來之時就已告訴了廚房,此時正將一個個菜肴端上餐桌。
西奧多見此,也放開了蹂躪赫爾的耳朵的手,招來一名護衛隊成員,讓他帶獵豹們去進食,自己則凈手后坐在了餐桌前。
最開始西奧多對英國的早餐的黃油、紅茶和煎腰子之類的品種很是無語,通過調整菜譜才選定了如燕麥粥、熏肉、葡萄干面包和煎蛋這種相較來說符合自己口味的早餐,而其他的,一般由蘭德等家臣享用。
“坐吧,蘭德。”西奧多伸手招呼道,蘭德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了西奧多的身旁。
“別拘謹,這里也是你的家,我們也是家人。”西奧多歪著頭看他,帶著一點認真的說。
蘭德怔了下,眼神微亮,旋即聽見了西奧多的問話“那些華人勞工現在怎么樣?”
“很……勤奮,早上天不亮就已經在修繕柵欄和牧羊,他們的頭領帶著手下前往水潭那邊種地了。”蘭德的語氣有點驚訝,但是又有點理所當然,“主……閣下前些天讓那些黑奴給他們蓋了房子,甚至開的工資也比他們在碼頭高一倍,他們感念閣下的恩德,自然盡心竭力。”
西奧多在第一次聽見他稱自己為“主人”的時候,就臉色有些紅的將其糾正了過來,不然總感覺怪怪的,像是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至于背后叫自己什么,他已經不想管了。
在十幾天前,他興致沖沖的帶著工具前往亨利管家劃定的土地,試圖身體力行的開荒,蘭德倒是沒有阻止他,而是換好了衣服,和他一起下地開荒。
但是事實證明,開荒種地這項技能完全沒有在這個自小養尊處優的貴族少爺身上點亮,不過一個多時辰,西奧多就從心的放棄了這項活動,不是種花家的靈魂不夠熱愛土地,實在是物質條件跟不上啊。
身后的蘭德雖然略有生疏,但是還有余力,在他想開墾的周圍不著痕跡的幫忙除草和清理石頭。
最后,兩人都沒有走到翻地那一步,狗啃似的土地上,牧草和石塊縱橫交錯,最終一致決定把這項關于糧食的偉大種地事業交給即將到來的華人勞工
上午十點,當張景明扛著鋤頭穿過牧場時,汗水已經濕透了粗布短打。他抬手抹了把臉,額頭上的細碎傷口已經結痂。
遠處的莊園在陽光下閃著白色的光澤,湖邊的蘆葦叢微微搖晃。
“張!”有人在喊他。
張景明抬頭,看見西奧多的護衛站在木柵欄旁,朝他招手,“先生在莊園等你,洗干凈了過來。”
他生疏的騎著馬,不敢走快,到木屋后迅速的提水洗漱,莊園后的溪水清涼刺骨,張景明把整個頭浸在水里用皂角搓洗,仿佛聽見了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站起身時,水面倒映著自己的影子,短發枯黃,像是老家的荒草。穿上干凈的衣服,走向了莊園府邸。
莊園里,西奧多坐在沙發上,他今日穿著白襯衫,鑲著紅寶石的袖口挽到肘部,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杯紅茶和幾塊方糖。兩只獵豹趴在他腳邊,其中一只正用爪子撥弄他的皮鞋。
“來,坐。”西奧多指了指對面的藤椅,“喝點茶,從廣州運來的。”
張景明本來低著頭,表現恭敬,聽見漢語,猶豫著抬起頭,往上看去,卻只有蘭德在西奧多的后面長身而立。
只停滯了一瞬間,便同樣大著膽子用漢語回復:“是,大人。”
坐在椅子邊緣,雙手放在膝蓋上。女仆端來茶杯,瓷杯上印著花紋,比他在堂哥的學堂中看見過的,秀才老爺的瓷器精致太多了。
茶香混著方糖的甜鉆進鼻子,溫度正好,他喉嚨動了動,只是淺淺的喝了一口。
“聽說你來自中國河南?”西奧多的手搭在身旁的手杖上,“給我講講那里的樣子吧。”
張景明低頭看著茶杯,好像水面映出了家鄉中的樣子。他想起老家的窯洞,門口的槐樹,還有三十畝薄田。
“河南……有山,有水。”他開口,卻覺得自己像是說了廢話,頓了頓,接著聲音沙啞的描繪:“春天的時候,小麥苗齊腰高,風一吹,像咱們的牧場一樣。”
西奧多把著手杖來回搖晃,專注地聽著。張景明說起祖父如何用牛耕地,說起堂哥在油燈下讀書,說起小妹在村口等著摘槐花。
說到饑荒時,他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手指攥著茶杯,卻不敢用力:“樹皮被啃光了,也沒有水,我家里人除了我和堂弟都沒熬過去。”他突然停了下來,忍著哽咽,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
“好了好了。”西奧多閉上眼睛,“我不該讓你回憶這些的,是我不好。”他推過一旁的糖罐,“多加點糖吧,能甜一點。”
他只是很懷念家鄉,所以才這么問,但是這時候的家鄉,也不是他的家鄉吧。
張景明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我不敢……”停了停又說:“原本也沒什么的,但是現在日子好過了,想起來以前就有些難過。”
順從的往茶里加了兩塊方糖,他抬頭,看見西奧多的胸前的渡鴉徽章,想起了山姆船長手槍上的圖案。
“接下來,你要學的有很多,你堂哥上過私塾,想必也教過你一些,但這些遠遠不夠,除了學那些英文以外,你還要跟著護衛隊的成員學習槍械。”西奧多正色說道,“你日后就不用種地和牧羊了,這些交給別人,你堂弟也是,同樣要學這些。”
張景明聽著聽著,又有些落下淚來,對著西奧多叩拜,西奧多沒有攔著,考珀家的家臣教育中也是這樣,明確主次之分,甚至還有宗教的因素在里面,將忠誠于西奧多這件事貫徹成一件如同太陽升起一般的常識。
短時間內西奧多是不敢全面推進華人持槍的,如果他此時的身份是華人,那還有可能,可惜此時他不是,他是英國的子爵,是英國考珀家族的家主,是昆士蘭殖民地政府的土地專員,可表面上卻不是華人。
如果在沒有信任基礎的情況下,全面推進華人持槍,萬一哪冒出來個陳勝吳廣,喊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舉著步槍出來恩將仇報,那豈不是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包括留在身邊的三十名護衛隊成員,也都是在家臣的牢牢控制中,甚至在莊園的閣樓和一樓的某處房間,里面有兩個高價運過來的加特林機槍,彈藥管夠,足夠保衛西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