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白栤空腹在健身房騎了四十分鐘單車，王曄約她在餐廳吃早飯。

她的盤子里只有兩顆水煮蛋、幾片火腿，經紀人面前的蛋炒飯卻像座小山。

王曄先吃完的，擦擦嘴，讓白栤早些退學費，中午帶她去見新的舞蹈老師。

白栤用林之教她的話術留下了王曄。

“姐，你跟我去一趟吧，以公司的身份說，我自己不太好意思開口。”

“就見過一次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曄瞪她一眼，滿滿的不耐煩，“沒出息的德行”就差寫臉上了，但還是同意走這么一趟。

目的是順道帶一份昨天吃過就忘不掉的把子肉盒飯當做上午茶，不，兩份。

英煌在燕京有分公司，旗下藝人到此有座駕提供，按咖位大小，車輛檔次不同，照理說以白栤的身份，是混不到保姆車的，可王曄在集團是老資歷，且車子太小她也坐不進去。

路上，王曄告訴白栤：“見了面，如果那小子不識好歹，我開口罵人時你不要插嘴，直接上車就是，別被人拍到。”

白栤“嗯嗯嗯”著答應，編輯的短信沒有停，在【出發啦】之后，又加了句【她很兇】。

快到萬壽寺路前，白栤有些緊張地望向窗外，突然“咦”了一聲，對王曄說：“姐，路邊停吧，我看見小林老師了。”

王曄手里順著白栤的手指看向街對面。

“就那個小寸頭？身量倒真不錯。”

隨即指示司機前面調頭。

……

車子從林之身后停在路邊，林之佯做避讓，尤其是退后一步的反應和微微蹙起的眉頭，他自忖有影帝級的表演。

白栤戴著口罩墨鏡走下車，上身穿了件夏款的Burberry格子襯衫，衣擺很長，遮住臀瓣，下身是緊身灰色彈力褲。身形衣架子，衣品也很好。

看見她，林之驚訝著緩緩睜圓眼睛。

見此，白栤暗暗好笑，明明是商量好的，這人太會演戲了。

“栤姐？下午才上課，你這是路過？好巧。”

隨即，林之看見從車里又擠出來一團肉山。

看起來應該是同一款墨鏡，白栤戴著能遮住半張臉，這位…眼鏡腿兒都外八字了。

“這是我的經紀人，你叫王姐就行。”

林之微笑頷首，不卑不亢叫了聲姐姐。

樹影搖曳打碎晨光，斑斑駁駁鋪在少年肩頭。

王曄墨鏡后的眼睛大睜開來，驚愕一瞬又瞇起，上上下下將林之掃視一遍。

即便看不到她的視線，可林之莫名打了個冷顫，覺得自己像超市里一塊兒貼著價簽的腱子肉，被掃碼槍“嗶”了一下。

林之遞出的手僵在半空，三人誰都沒說話，尷尬了好幾秒。

白栤在等著王曄開口，林之也是。

王曄開口了，沒有與林之握手，她說：“你好。”

語氣很和善。

白栤和林之同時愣了愣。

林之想的是：這貨和白栤的形容不大一樣啊，見色起意？

白栤在想：這人一反常態，該不會起壞心思了吧？

王曄說：“天兒熱，別傻站著，去你的教室看看。”

林之說沒問題。

“很近，不用上車，拐個彎就到。”

他帶頭往前走，拐入民族大學西路，指著街角的第一間商鋪說：“就這。”

白栤的眼中，林之的笑容里帶著些許得意。

門頭掛著“舞之夢舞蹈用品專賣”招牌，這是家二層店鋪。

白栤昨兒走時就是在這里買的舞蹈服和舞蹈鞋，她知道二樓是店主自辦的舞蹈班。

林之一大早跑過來，給了一個老板娘不會拒絕的價格后，臨時租下教室用一小時。

又問能不能花稅點買發票，對方爽快的拒絕了。

沒轍，發票的事再想辦法。

林之推開店門，對一位中年大姐點了點頭，領著二人去往樓上。

推開教室門，豁然開朗。

東側墻面鋪滿巨大的落地鏡，倒映著三人緩緩走入的身影。

深棕色專業木質舞蹈地板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墻邊還有一排標準高度的把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質清香，以及最關鍵的空調冷風。

“隔壁還有兩個教室，學生的課程都安排在下午和晚上，現在沒人。”

林之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又蹲下身，在光滑的地板上敲了敲。

“都是今年新裝修的，如果沒國一這個成績，我也很難在這里兼職。”

無形中替自己吹噓一番，實則，別看店小，在這里教課帶班的都是學院里的老師，店鋪抽三成。

林之沒什么可說的了，因為沒人接戲。

他看向白栤，暗道你這個經紀人這么高冷的嗎？

不是要退錢么？倒是開腔啊，不吱聲我咋出招？

白栤領會精神，對王曄說：“王姐…”

王曄握著冰咖啡踱了一圈，每一步都讓地板發出抗議的嘶吼。

干練的套裙是特大碼的，別看她胖，身上的氣場卻很凌厲。

王曄坐到墻角的椅子上，椅子一下就不見了。

她摘下墨鏡，露出一臉橫肉與慈祥溫潤的目光。

先沖著白栤點點頭，又看向門口的林之。

兩個少年在鏡里境外并肩而立，干凈、挺拔，像小白楊。

林之與她對視，沒有從王曄的眼里找到一絲刻薄。

“只要是一對一，環境大差不差就行。栤栤需要專業的培訓，你是國一，先露一手？讓我也開開眼，你知道的，我是經紀人，需要替她把把關。”

白栤：“……”

栤栤？她打了個哆嗦，眼前的王曄與過往簡直判若兩人。

林之再度加深疑惑，昨晚“知己知彼”電話粥收集的信息徹底反轉。

白栤逗他玩？沒必要啊。

他感覺自己準備的應對手段將要一拳砸在棉花上。

這哪是嚴厲苛刻的經紀人？明明是溫和體貼的麻麻啊。

“那我簡單跳一段，栤姐要學古典舞，不是我本專業，但也…”

“跳你最拿手的。”王曄喝了口咖啡，打斷說。

“也行。”

林之脫下鞋子，光腳走到教室正中，拿出手機，隨便找了段音樂播放。

前奏一響，他的身體也驟然啟動。

地板發出有力的“砰”一聲。

膝蓋沉住，又猛地彈起，腰胯扭轉，手臂后揚，帶著一股原始而蓬勃的爆發力。

動作干凈果決，完成了第一個姿態。

他最喜歡的是現代舞，報民族民間舞專業主要想跟李雪同班。

放的歌曲剛好是最新的《青花瓷》，古風配著現代節奏，隨他拿捏。

林之的步伐變化完美卡點，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清晰的頓挫，肌肉線條暗中繃緊，但看起來十分舒展，充滿收放自如的野性張力。

會跳舞的男人能散發出別樣的魅惑，白栤看入神了。

而王曄的眼睛始終瞇著，笑容不改，墨鏡擋著，也很難看出她的眸光在漸漸發亮。

她不會跳舞，也跳不起來，但圈內浸淫日久，有相當深厚的鑒賞能力。

在她眼里，林之顯而易見是經過多年系統訓練的，具有刻進骨子里的節奏感和身體控制力。

第二段副歌前，林之緩緩坐腿躺倒，又隨著音樂進入高潮，腰背發力，整個人以足尖承重，平地拔升，雙臂如無形水袖般驟然上揚。

這核心、這腰腹，白栤看得不自覺攥了攥拳頭，似乎自己的小肚子都跟著抽抽。

這個動作林之做起來毫無女性的柔媚，帶著一種男性獨有的、柔中帶剛的灑脫和延展。

長臂劃開的弧線飽滿流暢，瞬間將力量感轉化為一種悠揚的、訴說情感的視覺語言。

音樂不知不覺收尾，林之的定格動作收斂，氣息微喘。

“這小段融入了我昨晚替栤姐想的水袖舞動作，還不大細致，獻丑了。”

白栤吸了口涼氣，尷尬地笑笑，動作太難，自己真未必學得會。

王曄帶著贊許的神色看著林之，緩緩拍了兩下手。

“很棒。栤栤你要好好跟著小林學，他非常專業。”

林之、白栤：“……”

放下水杯，王曄對林之和煦的笑道：“你還會別的么？比如唱歌什么的？”

白栤的不解加深三分。

林之卻眼珠轉了轉，有些咂么出味兒來了。

一瞬間，他在腦中反復思量著什么，權衡著什么。

沒等他回答，王曄又道：“栤栤馬上要進大組，公司需要對她進行全方位的藝能培訓，包括聲臺詞表、儀態、舞臺站位等等等等。

演員嘛，藝多不壓身的。

之前我聽中戲的一個朋友介紹，說舞蹈生往往中氣足，舞臺經驗又豐富…

多勞多得，如果你有能力多指導她一些，相應的費用也好談。”

說完，她笑呵呵看著林之。

林之也笑了。

“稍等。”

他下樓找到老板娘，想問對方借一把吉他。

老板娘對他的觀感很好，問借多久。

“就彈一首歌。”

“二十。”

靠，比我還雞賊！

“活該你發財啊大姐，我前天剛在你這買了一把。”

“十塊。”

林之有心思跑回出租屋去取，但還是乖乖交了十塊錢，返回樓上。

沒多說，背靠著鏡墻席地而坐，大長腿隨意地一盤，吉他抱在懷中，鏡面冰涼的感覺透過單薄的T恤傳來，讓林之滾燙的腦子冷靜了一分。

白栤完全看不明白了。

表面上，王姐和林之似乎在商量給她上課的事，可她卻隱隱覺得還有更深的意義，她看不出，但感受得到。

隨著林之指尖掃過琴弦，22歲的白栤不自禁勾起嘴角，對這個男生的好感度再次暴增，耳中伴著幾個和弦，鉆入醇厚磁性的嗓音。

…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

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著你

陌生又熟悉

…

昨天剛想起來的《星月神話》，就這么草草的提前到07年的夏天面世了。

簡單，純凈，深情如訴的旋律，配上他那張在鏡墻映襯下顯得格外認真、帶著點少年愁緒的英俊側臉，白栤笑得溫柔，纖長的手指輕輕打著拍子。

王曄的表情則耐人尋味，她微微側頭聽著，嘴角一點點向上揚起，最后定格在清晰無比、極其滿意的笑容上。

出于多方面顧慮，林之只唱了半首，白栤意猶未盡。

王曄問：“沒聽過，你的原創？”

林之點頭：“只寫了半首。”

白栤在訝然于他的才華一秒鐘后，思路拐向另一處——這歌詞…

他心里有人？

王曄站起身，挎上小坤包，再度上下打量他一番，點了點頭，轉而看向白栤：“跟我回去還是直接上午上課？”

白栤心里有太多疑問了，她決定留下來。

王曄什么都沒說，笑著走向門口，打開門，又回過頭問林之：

“你知道Edison么？”

“知道，美國發明家，燈泡就是他發明的。”

王曄一愣，捂嘴大笑，轉身走了。

門關上后，林之轉頭沖著怔怔的白栤齜牙一樂。

灰塵顆粒在空調的冷風中上下旋轉飄舞，白栤捋了下頭發，訝異道：

“王姐今天不正常。”

林之蹲到墻角，從書包里拿出一張A4紙遞給白栤看，苦笑道：

“連偽造的合同都沒用上。”

紙上是約定好的不退款協議，上面有“白栤”的簽字，昨天林之要簽名的那張紙。

教學環境、藝名合同、返點發票，這本來是他準備的三板斧。

“撕了吧。”他說。

白栤搖頭遞還給他。

“她再反悔呢？”

“八成不會了。”

白栤歪頭問為什么。

林之撿起吉他，從桌子上拿起遙控器關了空調。

“她應該是想簽我。”

“……”

白栤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怪不得。”

“先走吧，出去聊，這里一小時一千。”

半個小時，沒到一個小時，林之跟老板娘商量能不能退一部分租金，再度老板娘拒絕。

出了門，熱氣蒸騰，林之在隔壁小賣部買了兩根冰棒。

“我就覺得你有明星范，那你打算進這行么？”

“實話實說，暫時不打算。”

回出租屋的路上，林之時不時瞄一眼白栤吃冰棒的方法。

握著，舔著，白栤說：

“可惜了。那你為什么又彈唱又跳舞？”她想明白了，王曄是在考察林之。

“不做藝人，但我想掙錢。”

“從她身上？”

“從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