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蔡逸哲頓時被他問住。

身份懸殊，立場便迥異。

他不過是一只掙扎求存的蚊妖，自顧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去憂心什么天地秩序？

倘若自身都灰飛煙滅了，那再穩定的秩序于他又有何意義？

心中雖作此想，嘴上卻仍據理力爭道。

“金星方才已親眼所見，在下身負異稟，生機沛然，絕無壽盡之相！

此乃鐵證，怎能視而不見？”

“你所言生機，老夫確有所感。”

太白金星神色肅然，緩緩搖頭。

“然天地綱常，乃三界基石，豈能因一妖之異象而廢弛？

此例一開，后患無窮！”

“只為所謂秩序，便要抹殺如我這般天生異稟者，豈非不公？”

蔡逸哲語速加快，爭辯道。

“天生萬物，各有其道！

既有我等降世，自有其理。

若一概以常法處置，豈不是逆了天意，有傷天和？

依我看，天庭這套規矩，該改改了！”

“天生異常者，終究是滄海一粟。”

太白金星不為所動，語氣依然平穩。

“若為這一粟而動搖滄海之基，豈非因小失大？”

“這……”

一番理論交鋒，蔡逸哲頓感無奈。

他抬眼細看，只見太白金星嘴角微揚，眼底帶著一絲笑意，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樣，頓時明悟。

這老倌兒，分明是在逗我！

“嘿嘿，金星莫要再戲耍在下了。

您老不辭辛勞親臨凡塵，又費這許多口舌，定是已有周全之策。

還請明示，在下洗耳恭聽！”

蔡逸哲再次拱手致意。

“哈哈哈！”

太白金星撫掌輕笑，眼中贊賞之色更濃。

“好個聰慧伶俐的妖兒！

比之當年那無法無天的齊天大圣，少了幾分桀驁，卻多了幾分圓滑，甚好，甚好！”

他笑聲漸歇，話鋒一轉，舊話重提。

“老夫先前問你買刀劍，此時，可愿賣了？”

蔡逸哲微愣。

“金星又打啞謎？

這刀劍若能換得壽命，盡管拿去。”

蔡逸哲也不含糊，直接將背上刀劍奉上。

可太白金星仍笑而不語，也未曾收下。

他念頭急轉，猛地福至心靈，脫口而出。

“金星之意，莫非是要在下止戈？”

“孺子可教也！”

太白金星捋須頷首，笑意更深。

“先前你未聽老夫出價，此刻，可有耐心聽上一二？”

“有！有！金星請講！”

蔡逸哲精神一振，連忙應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

太白金星正色道，“我愿返回天庭，為你陳情，懇請陛下開恩，赦免你過往罪責。

以此為價碼，買這刀劍，你可愿賣？”

蔡逸哲聞言，心頭狂喜，連聲道。

“愿意！愿意！在下愿賣！”

“你先莫喜！

成與不成，尚需陛下圣裁，老夫只能盡力而為。”

太白金星抬手虛按。

“金星深得陛下信重，德高望重，由您開口，此事必成！”

蔡逸哲壓下激動，深深一揖到底。

“金星大恩，在下銘感五內，先行謝過了！”

太白金星不再多言，只留下一句。

“你且在此城安心等候，老夫即刻回天請旨。”

言罷，駕祥云而去。

……

半空。

天兵陣前。

太白金星甫一停下，巨靈神便急急上前詢問。

“金星，金星！

怎地空手而歸？

莫非連您也未能識破那妖蚊的變化？

唉！看來只能去天王處請出照妖寶鏡……”

“不可！萬萬不可！”

太白金星忙攔住作勢欲走的巨靈神。

“李天王性情剛烈，若知戰事不利，未及取來寶鏡，恐你項上人頭已然不保啊！”

巨靈神聞言，魁梧身軀一僵，臉色頓時有些發白。

“天將莫急！”

太白金星語氣篤定，安撫道。

“我雖未擒來妖蚊，卻已布下妙局。

你且在此稍安勿躁，待我回返天庭，定保你圓滿交旨！”

“果真？

那……那就有勞金星了！

還請速去速回！”

巨靈神連連拱手。

“老夫此來，正是要叮囑于你。”

太白金星壓低聲音道。

“那妖蚊之事，我已有安排。

天將切記，萬勿于凡人城池顯露神跡，驚擾生靈，亂了這三界秩序。”

“是是是！

末將謹記！

一切但憑金星安排！”

巨靈神如蒙大赦，忙不迭應承。

安排妥當，太白金星不再耽擱，急駕起祥云，直入南天門。

凌霄寶殿。

太白金星執笏出列。

“啟奏陛下。

臣奉旨下界，詳查那蚊妖根底。

此妖確與先前妖猴一般，也是天地育成之體，神異之處，臣已親身驗證其能。

且此妖通曉禮數，知敬老愛幼，言行舉止與常人無異，更兼修道有術，并非那等嗜血濫殺、不服管束的兇頑之輩。”

他稍作停頓，話鋒一轉，引入正題。

“臣又思及，前番真武大帝奉旨北狩，蕩滌群魔，威震妖氛。

然自大帝功成歸位，北俱蘆洲妖氛復熾，蠢蠢欲動。

陛下曾允臣懷柔安撫，分化瓦解之策。

然天神下界，終與妖類隔閡甚深，收效甚微。”

他抬眼看向御座，聲音懇切。

“臣觀此蚊妖，能言善辯，又精通變化之術，深諳妖類心思。

若能使其為我天庭所用，命其潛入北俱蘆洲，招撫群妖，曉以利害，或可收以妖治妖之奇效！

此既可彰顯陛下仁德，澤被蒼生，又可免我天兵勞師遠征。”

太白金星躬身，朗聲道。

“臣斗膽啟奏，懇請陛下降下招安圣旨一道，赦免此妖前罪，使其供臣驅使，戴罪立功，前往北境招撫妖眾。

若有向善慕道，愿受約束之妖王，可由其引薦于天，經考校后授以仙箓，納入天庭統屬。

此乃一舉多得之策，伏惟圣裁！”

玉帝高踞寶座，聞言微微頷首。

“愛卿所奏，思慮周全。準。”

當即敕命文曲星官修撰詔書，交付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并未退下，再次啟奏道。

“陛下，巨靈神此番下界擒妖，恪盡職守，勞苦功高。

今蚊妖之亂已定，懇請陛下恩準其收兵回天，復其原職。”

“準奏。”

“謝陛下隆恩！”

一應請示完畢。

太白金星領了圣旨，當即出南天門，直奔烏斯藏國而去。

他先落于半空，見了巨靈神，出示圣旨，命其即刻收攏天兵，班師回朝。

巨靈神如釋重負，感激涕零地領命而去。

又直奔下方城中，尋到蔡逸哲。

“感念天恩浩蕩，我為你作保，陛下已開恩赦免你過往罪責。方才巨靈天將已奉旨率天兵回返。”

太白金星笑容和煦。

聞聽此言，蔡逸哲只覺心頭積壓數年的陰霾一掃而空，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當即對著太白金星行大禮參拜。

“金星再造之恩，恩同山海！

晚輩日后若有差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蔡逸哲聲音微顫，字字發自肺腑。

他恩怨分明，深知若無太白金星斡旋，自己縱有通天本事，也難逃天庭追剿。

強如孫悟空，尚被壓在山下，何況是他？

太白金星含笑受了他一禮，語帶深意又道。

“那老夫若說，還可助你在地府生死簿上徹底消名，永絕后患……你又當如何？”

“這……”

蔡逸哲徹底怔住，巨大驚喜沖擊下，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感謝大恩。

“且慢謝恩。”

太白金星擺擺手，神色轉為鄭重。

“無論是赦免罪責，還是生死簿消名，皆有條件。”

蔡逸哲聞言，狂喜心緒瞬間冷卻大半。

如此天大好處，代價必然非同小可。

他收斂心神，謹慎問道。

“請金星明示？”

太白金星簡單將真武大帝歸位，妖氛復起的情況，簡明扼要地道出。

蔡逸哲親歷過群妖過境事件，也聽烏巢禪師提及大概始末，此刻倒無太大觸動。

“陛下圣旨在此。”

太白金星取出圣旨，肅然道。

“著你前往北俱蘆洲，探查妖情，招撫群妖，勸其歸順天庭管轄。

若有心向正道，愿受約束的妖王，可代為引薦，若考校合格，可奏明天庭，授其仙箓。

此乃你戴罪立功、換取赦免及生死簿消名之機！”

蔡逸哲聽完，心中卻升起一絲疑惑。

第一條探查招撫，尚可理解。

但這第二條……

他忍不住問道。

“天庭統御三界，威名赫赫。

若要招降納叛，只需一道諭旨，自有無數妖類趨之若鶩。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偏要我一個剛被赦免的小妖前去？

以天庭之名行事，豈不比在下更有說服力？”

“其他地界倒還好說，唯獨這北俱蘆洲，妖氛彪悍，兇頑嗜殺、冥頑不靈者眾多，且與天庭積怨甚深，對立已久。

此洲環境特殊，等你親臨其境，自會知曉。”

太白金星簡單解釋。

“那受天庭詔安，有何實在好處？

請金星明示，我也好增加些勸降的把握。”

蔡逸哲深知利益動妖心的道理。

“好處自是有的。”

太白金星一一列舉道。

“得授天庭正職，享有天神俸祿待遇，延年益壽，脫離地府生死簿管轄，這些基本權益皆有保障。

不過目前尚無妖王成功受降，其他更具體的封賞、職司，需待招降成功后再行商議定奪。”

“延年益壽，長生久視，這還不足以打動他們？”

蔡逸哲有些不解，他一路掙扎，核心所求不過活命二字。

太白金星捋須嘆道。

“妖王之中，多有修煉日久、道行高深者，本身壽元已然悠長。

加之天庭規矩森嚴，天條繁復。

對他們而言，那點延壽之利，未必抵得上失去逍遙自在的代價。

試想，你若有千年萬載壽元打底，還會如先前那般激烈反抗，不惜一切嗎？”

蔡逸哲了然，他出身微末，天賦平平，初時壽元有限，自然惜命如金。

能有今日修為，不過是天賦神通之能，卻又被生死簿所困。

天庭招安，對他這等短命妖而言，是雪中送炭。

可對那些本就活得夠久，習慣了無法無天的大妖王來說，恐怕是弊大于利。

這本質上，是要壽命，還是要自由的選擇題！

再結合太白金星所言，天庭內部職位也非無限，不愿輕易許諾過多。

如此看來，此事確也難辦。

“天庭之中，主戰一派勢力頗強，昔日真武大帝北伐，便是明證。

此番招安，乃是我等多次力諫，方在陛下面前爭得的一線機會。

此事干系重大，你務必用心！

若能立下功勛，老夫保你一個正果，得授仙箓，位列仙班！”

太白金星面色肅然，許諾道。

蔡逸哲神色一正，拱手道。

“金星放心！

再造之恩，不敢或忘。

此番北行，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他略作遲疑，還是坦言道。

“只是……北俱蘆洲形勢復雜，僅憑晚輩一己之力，恐難竟全功……”

他對說服幾個妖王上天，還有些信心。

但要扭轉整個北俱蘆洲對天庭的敵視氛圍？

這絕非他一個新降之妖能輕易辦到的。

“你只管放手施為，盡力去做。

凡有功績，我自會一一記錄在案，為你請功。

至于其他……我自有安排。”

太白金星目光深邃，意味深長。

蔡逸哲心思電轉，瞬間明悟。

這等大事，斷不會只落在他一妖頭上。

昔日，月太歲曾言夢中老神仙點化其前往北俱蘆洲，如今已過近兩年。

想必這兩年，如月太歲般前往北洲的妖怪不少！

自己，不過是意外入局卻又恰好可用的一枚棋子罷了。

想通此節，他心中壓力稍減。

報恩之心不變，但至少不必背負那不可承受之重了。

“事不宜遲。”

太白金星最后叮囑。

“地府那邊，我自會安排，你壽元之憂可暫解。

若無他事，當盡早啟程，趕赴北洲。”

蔡逸哲連忙稱謝，又道。

“此番遠行，歸期難料。

晚輩在附近尚有幾處故交，需辭別一番，事了便即刻動身。”

“如此甚好。”

太白金星點頭，又鄭重告誡。

“切記！

到了北洲，若無十足把握，萬不可輕易暴露天庭使者的身份！

否則，恐引群妖共憤，招致殺身之禍！”

隨后，他又詳細交代了聯絡方式、緊急情況下的應對之策等細節，便駕祥云匆匆而去。

“哎～這老神仙，還真是為天庭三界操碎了心啊。

這才是好神仙！”

蔡逸哲將各條事項一一記住。

望著太白金星忙碌身影，由衷贊嘆一聲。

贊嘆之余，他也長舒了口氣。

那柄懸在頭頂數年的死亡之刃，終于挪開！

前所未有的輕松彌漫全身，再看眼前山川城郭，頓覺明媚鮮亮了幾分。

“未來可期，哈哈哈……”

蔡逸哲放聲大笑，豪氣頓生。

周身金青云霧翻涌，大搖大擺向東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