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蒙德用手指了指草案中的其中一個條款，給他們將近十秒的時間重新閱讀這一條款后，他才繼續開口：

“也就是說，就算皇權想要擴張，只要軍隊里的將軍們還跟我們這些貴族穿同一條褲子、坐同一條船，斐迪南便無從下手，即便是帝國也不能直接調動。”

“你們會出人，但軍隊由我們組建，也由我們管理。雖說表面是歸皇帝調度，但調度權被層層設置門檻，最上層，仍是貴族議會。”

他繼續道：“我們失去的，只是分散無力的私兵系統，我們得到的，是一個由貴族系統主導的中央軍制度。”

“而有了中央軍的控制權，我們才能維持自己的影響力。”

“若是沒有匈牙利王國中央軍的話，斐迪南就要組建其他軍隊了，不管是“神啟軍”還是“帝國中央軍”，到時候就都沒有我們的事了。”

“而如果我們適當放權，讓匈牙利議會掌控這支軍隊，雖然看似是在幫斐迪南集權，但實際上是在防止他過度集權。”

“雖然看似削弱了貴族武裝，但是我們還是能在議會里施加影響力。”他說著，搖了搖手上的銅鈴，接著說道：

“各位，一個銅鈴搖起來聲音聽著不大，但是他們一起搖，便會創造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齊格蒙德這番話說得很明白：誰能在議會里說上話，誰就能在軍隊里說上話。而在議會中，抱團的聲音，要比單打獨斗大得多。

這一席話說完后，貴族們才終于抬起了頭，表情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緊繃。

齊格蒙德滿意地看著他們，露出了一抹壞笑。他知道，這些貴族們，已經開始倒向了他的立場。

至于他為什么露出這一抹壞笑，這其實是因為，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心里話，或者說，都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換句話說，就是給他們忽悠瘸了。

實際上，這支軍隊在制度化后，就跟不在帝國政治核心圈的貴族沒有關系了。

要知道，雖然這支軍隊的調動仍需經過議會授權，但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在于，貴族不再擁有自主出兵的自由，而是被賦予了編組這支軍隊的法定義務。

將來一旦戰事勝利，這些貴族未必會因此獲得褒獎——因為勝利不再只是依靠他們個人出兵，而是制度運作下的集體成果。

更何況，如果斐迪南真的具備強有力的軍事與政治能力，那么在他的主導下，天主教一方必將連戰連捷。

那些從一開始就站在皇權一側的貴族將獲得提拔，而那些持保留態度或曾經反對集權的人，勢必被邊緣化。

這句話倒是真的。

不過，齊格蒙德并沒有跟他們說，作為中小貴族，所獲得的提拔也是極其有限的，即使他們毫無保留地支持斐迪南，甚至愿意讓自己大出血，也只是在為齊格蒙德作嫁衣裳罷了。

最終，議會的權力也將被逐步架空，因為屆時，大多數席位將掌握在那些因支持哈布斯堡而被擢升的大貴族手中。

那些小貴族們，本就在軍事上出不了多少力，只是能在議會里幫助齊格蒙德造勢。

他們不會被斐迪南注意到，只會作為齊格蒙德的背景板，成為一個個齊格蒙德為斐迪南爭取來的數字。

相反的，本就身居高位的齊格蒙德，只能說是贏麻了。

在政治上，他成功草擬了《邊境防御法案》，爭取到一些中小貴族的支持，然后第一個表明了支持斐迪南集權的立場。

在宗教方面，他也成功讓克萊斯爾，馬蒂亞斯身邊的大紅人，與自己站在了同一條陣線上，幫助斐迪南解決了心頭大患之一。

他明白，在斐迪南眼里，自己作為這些貴族的領頭人，才是最功不可沒的那個。

等斐迪南正式登基成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后，別說是把自己和自己兒子塞到帝國中心決策圈里，以在帝國事務中擁有話語權；

他甚至在幻想著，斐迪南或許真的有可能會同意作為斐迪南集權最大支持人的福爾加奇家族重新獲取匈牙利王國總督一職。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這個法案，只是給斐迪南送上的一份大禮，只是進入帝國中央權力機構的敲門磚。

而他若是想要得到更多，就需要繼續察言觀色，保持與斐迪南的路線、方向一致，借助斐迪南吹起來的大風，在帝國宮廷中平步青云。

或者說，讓他的兒子和他一樣，進入帝國核心決策圈，甚至當上下一任總督。

廳中漸漸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在看著那份法案——有人已經在心里算好了開支與回報，有人則還在掂量哪些部分可以回去之后“暫緩執行”。

齊格蒙德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此刻再多勸一句，不會再有任何其他作用，只會顯得多余。

“今晚我不會讓你們簽字。”他將貴族眼前的羊皮紙拿了起來，輕輕合上羊皮紙卷，隨后重新用銀繩扎好，將那草案放回了原位。

緊接著，他繼續說道：“這份草案我會在國會上正式提出，由其他貴族按議事程序逐條確認。到那時，你們只需表態支持便是，不需要你們幫我辯論。”

見他們點了點頭，齊格蒙德緩緩起身：“在你們返回各自領地之前，這份草案的文本副本會送至你們府邸，由你們自行研判。”

“若是你們有其他修改意見，可在議會中以正常程序提出，我不會阻止你們提出異議。”

“但我希望各位明白，斐迪南不會后退——若我們現在不行動，到時就只會被迫接受別人準備好的制度。”

座位東側，一名年長貴族輕輕點頭，站起身來：“閣下的判斷，我等今日已經了解，我返回封地后，會仔細再次閱讀草案，若有任何可以修改的地方，我會直接傳信給您。”

隨后，剩下的貴族便開始整理起了衣著，隨后起身微微頷首致意，緩緩退下。

齊格蒙德沒有命人送客，只是在原位待著，依次與幾人目光相對，不時微微頷首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