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的書房里，爐火燒得正旺。

在他身旁，烏爾里希緊緊攥著手中的幾份賬目，面帶不安。

“殿下，格拉茨的糧倉已經見底了?！?

“我們從維也納調來的那一批糧，也即將用盡。”

他將賬目攤開在斐迪南面前的桌上，指著其中幾行密密麻麻的數字。

“‘以工代賑’的開銷，遠超我們預估?！?

“城南的軍工廠和城西的紡織廠，雖然已經初具規模，但每天的工錢和原料采購，都在快速消耗著我們的資金?！?

“不僅如此，隨著城市周邊的農民在秋收后逐漸聚在城內，皇家工坊的人數也越來越多?！?

烏爾里希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不解與憂慮。

“更何況，您還將新征召來的士兵，全部集中在格拉茨訓練……”

他嘆了一口氣：

“殿下，這太冒險了?！?

“格拉茨城內，突然多出近兩千張嘴，糧食價格也應聲飛漲。”

“再過一個月，就算我們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了！”

他看著斐迪南平靜的面孔，不明白對方為何能如此鎮定。

“將這些士兵分散到各地的兵營訓練，這是數千年前便證明有效的方法?！?

“這樣能有效分擔糧食壓力，也能避免兵力過于集中，就算出現問題，后果也不會不堪設想?！?

烏爾里希深吸一口氣，將內心最深的擔憂說了出來。

“而且，您還在匈牙利大舉征兵……”

“殿下，您真的認為，只要紙面上的兵力數字足夠龐大，敵人就會望而卻步嗎？”

“格拉茨的工坊，維也納的補助，匈牙利的軍隊……我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錢，可我們真的已經沒有錢了?！?

“我們的財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本以為，斐迪南能夠帶來某種奇跡般的解決方案。

但是，好幾天過去了，他卻只能看到賬目上的財產正在一點點縮水。

除了那一次令人驚艷的工票之外，斐迪南后續的每一個舉動，在烏爾里?？磥恚枷袷窃诩铀賹⑺麄兺葡蛏顪Y。

他曾經的敬畏與期待，此刻正被冰冷的現實一點點消磨。

“糧價會飛漲，對嗎？”斐迪南的語氣中依舊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平靜。

烏爾里希一愣，下意識地點頭：“是的，這是必然的。恐怕會漲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如果不做出改變的話，饑荒和暴亂，很快就會降臨格拉茨。”

“我要的就是這個。”

“什……什么？”

烏爾里希頓時感到一陣眩暈。

“我賺錢的方法，就在其中。”

“但是……”

烏爾里希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絕望。

他無法理解斐迪南的邏輯，也無法接受這種無異于自毀的策略。

“殿下，這會引發暴亂的！那些剛剛得到希望的貧民，他們會再次陷入絕望！”

“他們會憤怒，會起來反抗，到時候，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您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斐迪南沒有回頭，他緩緩抬起手，打斷了烏爾里希的進一步陳述。

“你不必再問，烏爾里希?！?

“只管照我說的去做便是。”

“派人去城里散播消息，但不要用我們的人，找幾個靠得住的市民，那些平時喜歡在酒館里吹噓的人，他們的話更具說服力。”

“就說……格拉茨馬上要迎來兩萬名從貴族領地調來的新兵?！?

“開春之后，大公殿下將親自率軍出征波西米亞?！?

烏爾里希的瞳孔驟然放大。

兩萬？這個數字，足以讓格拉茨民眾的心徹底死下去。

這簡直是在火上澆油。

“然后，將工人們購買的糧食的售價，直接抬高五成?！?

“我要讓那些人的薪水，每天只剛剛好夠他自己一個人吃飽?！?

烏爾里希的臉色變得煞白，一陣陣寒意直沖他的天靈蓋。

這簡直是瘋了！

他無法想象，當那些剛剛從饑餓邊緣被拉回來的人，發現自己辛辛苦苦一天，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時，會爆發出怎樣的憤怒。

他完全無法理解斐迪南的意圖。

這不就是在逼迫那些剛剛投靠過來的人造反嗎？

這不就是在將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秩序，親手撕碎嗎？

“斐迪南殿下，我必須要提醒您，您這么做……”

“烏爾里希！”斐迪南提高聲音，強行打斷了烏爾里希。

“我意已決！切勿復言！”

斐迪南當然知道，恐慌會像瘟疫一樣，在人們的心中蔓延。

貴族們會幸災樂禍，甚至推波助瀾，他們會把那些最無賴、最能吃的人塞過來，以為這樣就能拖垮他。

而那些剛剛獲得工作和面包的平民，在糧價飛漲的重壓下，會感到被背叛、被欺騙。

他們會憤怒，會咒罵，甚至會徹底爆發……

但，風浪越大魚越貴，不是嗎？

……

幾天后，格拉茨城市中央廣場的公告欄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一張新的公告被貼了上去，上面用大大的紅字寫著糧食的新售價。

那鮮紅的數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進了每一個看客的心臟。

人群徹底炸開了。

“漲價了！漲了五成！這還讓不讓人活了！”一個人高聲喊道。

“我昨天拿到的工錢，今天連買黑面包都不夠了！”另一個木匠附和道，手中握著的斧頭微微顫抖。

而在他們身邊，一個滿臉塵土的工人，手里還捏著那本被他翻爛了的《神啟問答錄》。

他雙目赤紅，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起來：“騙子！騙子！”

“他根本不是什么神選之人！書上說的都是假的！他想讓我們給他白白干活，然后餓死我們！”

這聲怒吼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對！騙子！”

“我們辛辛苦苦建工廠，他卻要餓死我們！”

“打倒這個暴君！”

那個工人激動地將手中的《神啟問答錄》揉成一團，狠狠地砸向公告欄。

那本曾經被視為希望的小冊子，如今像一團垃圾一樣落在地上，被人不屑地踩踏，甚至被憤怒的腳跟碾壓。

幾名維持秩序的衛兵臉色一變，立刻就要上前抓人。

“站住?！币粋€低沉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

衛兵隊長回頭一看，是烏爾里希大人身邊的一名侍從。

“斐迪南大人有令?！?

“讓他們罵。不準抓人，不準干涉。”

衛兵們愣在原地，看著眼前群情激奮的人潮，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解。

他們完全不明白，為什么大公殿下要放任這些人侮辱他，甚至摧毀他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威望。

空氣中彌漫著憤怒又絕望的氣息。

而這一切，都將成為斐迪南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