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格拉茨主廣場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集市。

信差騎著快馬，在擁擠的人群中艱難地辟出一條通道，高聲傳達著來自城堡的命令。

“第一批物資，三號倉庫！快！”

“工程部主管，殿下要見你！立刻！”

身穿嶄新制服的官員們拿著名單和圖紙，在各個登記點之間來回穿梭，汗流浹背。

剛剛登記完畢的流民，立刻被分成了不同的隊伍，由各自的小組長帶領著，領取工具和臨時的身份木牌。

整個廣場喧囂、忙碌，卻又帶著一種井然有序的秩序感。

在廣場邊緣，一棵老橡樹的陰影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鐵匠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他叫彼得·艾本哈德。

作為格拉茨鐵匠行會的長老之一，他在這座城市里打了四十多年的鐵。

可以說，城里四分之一的騎士盔甲，都出自他的作坊。

不過，看到眼前這一幕幕，他卻顯然很不是滋味——

在他眼前，那些曾經在行會門口苦苦哀求一個學徒名額，卻被他以“名額已滿”或“手藝粗糙”為由拒絕的年輕人，如今正興奮地領著兩倍于行會學徒的薪水；

在他眼前，那些因為交不起高昂會費而被行會除名的匠人，此刻正被一個年輕的登記官委以“小組長”的重任；

那些被行會看不起的市民，現在全部聚集在了斐迪南的作坊，直接為帝國服務。

艾本哈德哼了一聲，轉過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廣場。

半小時后，格拉茨鐵匠行會的二樓會議室。

長長的橡木會議桌上，攤著行會的泛黃章程、精美的報價冊，以及一本記錄著所有注冊匠人名字的厚重名冊。

這是行會的根基，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規矩。

三十多名行會核心成員陸續抵達，他們神色各異，有的憂心忡忡，有的則帶著一絲準備看好戲的輕蔑。

以彼得·艾本哈德為首的五位長老，已經端坐在木桌周圍。

“人都到齊了，”行會首席師傅，馬丁·克勞斯，敲了敲桌子，看向艾本哈德：“彼得，說說吧，你都在廣場上看到了什么。”

話畢，彼得·艾本哈德站起身，微微頷首，然后開口道：

“我看到了混亂，也看到了……威脅。”

“那個斐迪南大公，在用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招人。”

“第一，不查出身。不管你是哪里來的流民，不管你之前是干什么的，只要你說你會，他就敢要。”

“第二，不驗教籍。我親眼看見，好幾個我知道的暗地里的新教徒混在人群里報了名，而登記官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彼得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不看我們的行會認證！”

“他只問你會什么，干過幾年。一個打了十五年鐵的家伙，甚至不是我們的注冊匠人，當場就被任命為小組長，薪水……是普通工人的三倍。”

“三倍？”一個年輕些的匠師失聲叫了出來，隨即在長輩的瞪視下立刻噤聲。

“而且，”彼得補充道，“他還說，只要是行會認證過的工匠，薪水直接翻倍……”

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廳內只能聽到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而在許多年輕工匠的眼中，已經不自覺地燃起了火苗。

那火苗里，有對金錢的渴望，更有對生存的迫切。

而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響起。

“聽起來……待遇不錯啊。”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名叫格奧爾格·賴歇爾，是城里手藝最好的年輕工匠之一。

“長老們，我覺得，這也許是個機會。”

“我們為什么不派人去報名看看？薪水那么高，還管飯，正好最近也不是那么忙，何樂而不為呢？”

“是啊，”另一個中年人附和道。

“我的小作坊已經快一個月沒開張了。再不做點什么，這個冬天就吃不上飯了。”

“或許，我們可以先進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學了他的技術，摸清他的門路，到時候對我們也大有好處，不是嗎？”

“放肆！”

一位脾氣火爆的長老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著賴歇爾的鼻子罵道：“你是鐵匠行會認證的鐵匠，拿著我們章程的名額吃飯！”

“現在倒好，大公一發話，你就把這里的規矩忘得一干二凈了？”

“你們是要背叛行會嗎？”

那位在賴歇爾之后發言的年輕人也來了火氣，梗著脖子反駁道：

“規矩？是讓我們守著空米缸餓肚子的規矩嗎？馬丁長老，您的作坊不愁訂單，可我們的孩子已經三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如果行會的規矩是要讓我們餓死的話，那我寧愿退出行會，自己去謀生。”

“你！”長老氣得胡子都在發抖。

“他說得沒錯！”更多的人站了起來。

其中，年輕的面孔居多——他們早就對行會升遷慢、規矩多而感到不滿。

“行會的規矩是保護我們，不是困死我們！現在有人愿意給錢給飯，我們為什么不能去？”

“一群見錢眼開的蠢貨！你真的以為斐迪南人那么好？”

“要是沒了行會，等你們被克扣工資、制造出來的鐵具被強行低價收購時，你們還以為自己能和那群貴族老爺討價還價，為自己爭取利益？”

“我告訴你們，沒了行會，你們什么都不是！”

“那也比現在就餓死強！”那人也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反了！真是反了！”

“簡直是行會的恥辱！”

那位長老氣得捂著胸口，被旁邊的人扶著坐下。

場面瞬間失控，支持和反對的眾人吵作一團。

賴歇爾看了一眼暴怒的長老們，干脆地一甩手：“這會，我不開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我也不開了。這會，誰愛開誰開吧！”

又有兩三個年輕人對視一眼，跟著他一起離開了會議室。

“砰！”

會長馬丁·克勞斯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

他死死盯著那幾個年輕人離去的背影，眼睛里燃起抑制不住的憤怒。

“這群……數典忘祖的敗類！”

整個會議室，只剩下老一輩的匠師們面面相覷。

行會的權威，在金錢和面包面前，碎了一地。

“斐迪南，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