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莊。

磚廠外。

一道道黝黑的身影，穿梭在磚塊堆里。

眼下正值中午，烈日灼傷下，連個鳥兒的影子都看不到。

劉傅盛穿著短褲，光著膀子佝僂著腰，雙手勒著兩道繩子，后背上壓著幾十塊紅磚。

窯洞旁的陰影下，站著個瘦小的身影，他一手拿著片西瓜，一手拿著個蒲扇，正在肆意地啃著。

兩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抬頭看到運磚的眾人，便訓斥著：“都快點兒，現在都幾點了，還想不想吃飯了！”

扭頭看到手上的西瓜啃得差不多了，隨手丟掉，又從旁邊的地上拿起一片繼續吃了起來。

劉傅盛低著頭，喘著氣，一步步朝著磚堆走去。

汗水像是暴雨一般，從額頭滴下，沒入干涸的地面上。

他咬著牙，邊走邊確認方位，等到了磚塊堆旁，這才緩緩蹲下，把背后的紅磚放在地上。

“娘的，這孫扒皮太欺負人了，現在這么熱，為了趕工期，不給我們吃飯，想熱死我們??！”田叔咒罵著，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劉傅盛一邊擺放著磚塊，一邊問：“田叔，早上聽說你去找他要錢，給了嗎？”

“給？給個屁！說是沒這個規矩，都是年底給！我這是給老伴看病的錢，得回去尋思著賣糧籌錢。”被稱為田叔的中年漢子，頓時罵道：“去年年底結錢，還硬生生扣我十幾個工，少了幾十塊！”

“也扣了我的，這龜兒子說自己賬本上就記了這么多天，騙鬼呢！”另一名工友忿忿不平。

實際上，所有在廠子里干活的工人，都被扣了工，就連大牛也被扣了好幾天，當然，也包括了劉傅盛。

眾人也只能在背后里罵罵，莊稼漢想要打工掙現錢可不容易，不在這里干，就沒有地方去了。

“咋了傅盛，你也想提前支錢？”田叔問道。

“咋個叫提前，之前干活時就說好了，需要錢可以提前說，再說了，誰家干活到了年底才結賬啊？”

劉傅盛需要錢，馬上9月份了，孩子要上學，書包、學費，以及三提五統那些稅，這些都是錢。

今年暑假很熱，他一直想給家里添個吊扇，可始終沒舍得買。

自己這么拼命干什么，還不是希望家里的生活條件，能改善一點。

工友都理解，誰家不缺錢??？

可這個節骨眼，讓孫扒皮掏錢，基本上沒可能。

孫扒皮靠在墻邊，不斷催促著工人干活，等到窯洞里這一批的磚塊全部扛出去后，這才作罷。

“行了，都去吃飯吧，吃完飯貨車就來了，到時候直接上車?！睂O扒皮喲呵了一聲。

窯洞外，放著兩個大水缸，里面裝滿了清水，這是孫扒皮讓人從村里的水井里挑來的。

活干完了，大家都圍在水缸邊喝水。

有人先拿起水瓢喝了幾口，又舀起了一瓢后退一步，從頭頂往下澆了上去。

孫扒皮看到當即喝罵：“龜兒子的，這水不要錢??？這么糟踐東西！”

聞言，那些個工人便只得老實地喝水。

“孫廠長，有個事找你商量下?！眲⒏凳⑦@時候找了過來，臉上堆著笑：“那個，上半年的工錢，今天可以發嗎？”

“哦，傅盛啊，錢沒什么問題?！睂O扒皮當即打起了哈哈，眉頭微蹙，“只是，你也看到了，這段時間廠子里太忙，連夜趕著工期，你又經常不在，我給你提前發錢，別的工人看到了，會怎么說？”

劉傅盛心里咒罵了一句，嘴上依舊帶著笑：“廠長，這段時間家里有事，你也知道，我晚上都來的?！?

“聽說，你那個小舅子的酒廠，現在越辦越活絡了？”孫扒皮忽然問道。

“最近是賣了點酒，但是和磚廠比，還差得遠了?！?

聽到劉傅盛的恭維，孫扒皮的心里很舒坦，兩個村子都有廠，誰家辦的好，自然更有面子，這段時間，自己攬了個大單，正缺人手。

雙搶都結束了，照理說，像劉傅盛這樣肯吃苦的人，不管白天和黑夜，都會干滿。

可時不時缺勤一天，去自家小舅子的酒廠幫忙，讓孫扒皮很不舒服。

許家莊的那個破酒廠，一年才能掙幾個錢？

“傅盛，是這樣啊。你也看到了，現在磚廠很忙，缺人手，你如果能幫我撐過這一段兒，工錢的事，沒問題。”孫扒皮拍著胸脯說。

“那就先謝謝廠長了，這段時間我保證天天來。”劉傅盛當即點頭，心中不免啐了一口。

……

周二清晨。

肉聯廠。

女宿舍內。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陳方芳穿好了工服，嘴里一邊輕哼著歌，一邊照著鏡子梳著頭發。

快要到上班時間，整個宿舍樓的人都已起床做準備。

室友王秀芳還在穿衣服，另一名室友張慧芳正拿著熱水壺，準備出去打點兒水。

“慧芳姐兒，我開水瓶頭還有滴滴兒熱水，你要用嘛，緊倒用哈！”陳方芳望了一眼，說道。

“哦……好?！睆埢鄯紤艘宦暎€是推門出去了。

見狀，陳方芳疑惑道：“秀芳哇，慧芳姐兒咋子嘛？昨黑回屋就有點兒不對頭喃?！?

剛穿好衣服的王秀芳思索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說道：“方芳，你知不知道，現在廠里很多人在背后議論，說你認識的那個對象是個賭鬼，欠了一屁股外債，人家找你處對象，就是想讓你家幫忙還錢呢！”

這些謠言前些天傳的很兇，許會計發了一通火后，聲音小了很多。

各車間的主任，在開早會的時候，已經暗示過員工，不要在背后亂傳閑話。

沒想到，還是有人在那邊瞎傳。

“這些背時娃兒，只曉得背倒人嚼牙巴！老子都說咯，人家莫得耍錢，還有人在那兒亂球說！”陳方芳緩了緩神色，轉過身來，笑道：“莫得事，這個事又當不得真，我身上還少坨肉嗦？緊到她們傳嘛，龜兒些就是眼紅，懶得理！只要莫當倒老子面說……要是遭我逮到，看老子咋個收拾她！”

畢竟，嘴巴長在人家身上，背地里傳閑話的人一大把，陳方芳又不能堵住人家的嘴。

不少人關系不錯的女工，都私下問過方芳這件事，她總是得解釋一遍，許建業沒有賭博，只是被人騙了而已。

沒想到，這閑話的版本愈發離譜，變成了要娶了陳方芳來還債。

“也就你無所謂，聽說許會計發了話，誰再瞎傳，被她抓到了，決不輕饒?！闭f到這，王秀芳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話鋒一轉，“對了，昨晚有人在水房那瞎傳你的閑話，慧芳姐上去理論，被人打了一巴掌。”

聞言，陳方芳臉色一沉，放下了手上的動作，冷聲道：“哪個打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