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每日夜里都有值班的人在，楊萍萍來回往返一炷香的時間，便領著三人到來。

為首一人年紀在四十歲左右，長發長髯，身形修長，一身黑棉襖，他是今日夜里值班的刑堂執事，他叫楊峻。

楊峻的身后跟著兩名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們也都穿著一身黑棉襖，其中一人有著一只蒜頭鼻的男子叫做郝翰文，而另一人有著一只獅子鼻的男子叫做段凌風，他們都是刑堂的記名弟子。

他們一進屋就見到了躺在地上的巴婷，隨后又掃視一圈屋內，發現了被繩索捆綁在角落的兩位女子雜役，還有坐在不遠處，腹部插著一把匕首的寧無歡。

楊萍萍將事情與楊峻說了，大致意思是她們幾人下工之后，巴婷也不知從哪搞來的酒水，說是大冬天的姐妹幾個一起喝點，楊萍萍她們喝過了一碗酒水，就暈了過去。醒來之后，就發現被繩索給束縛住了手腳。

楊峻聽過了楊萍萍說的事情經過，就命段凌風去給另外兩人松綁，接著來到寧無歡的面前，對他說道：“你與那巴婷有什么過節，她為什么要刺殺你？”

寧無歡搖搖頭，道：“我并不認識她，也不清楚為什么她要刺殺我，我來此地只是想找楊萍萍。誰知道她開門之后，還裝作是楊萍萍，就來殺我?！?

楊峻盯著寧無歡，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身上衣物有多處破損，身上、臉上也都有血跡，甚至身上還有一處地方少了一塊肉，于是問道：“你身上的這些傷，還有身上的血，都是怎么回事？”

寧無歡道：“我喜歡在后山練功，只是沒想到遇見了一頭黑熊，我運氣好才下了山。當然，我也受了一些傷，身上的血也是那個時候粘上的。”

在寧無歡說話的時候，楊峻的目光就死死注視著寧無歡的雙眸，想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否在說謊。

可當他見到寧無歡那古井不波的眼神中，看不出絲毫的慌亂與遮掩，心中的疑慮也打消了些許。

即便如此，楊峻總覺著這小子應該隱瞞了不少事。可眼下他的手頭上也無證據，看來明日一早，得吩咐一些人去此地的后山搜尋一番了，希望能夠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楊峻轉過身，看向躺在地上因為疼痛而面目扭曲的巴婷，心想道：看來還得從她身上挖掘出事情的真相。

一念至此，楊峻回頭看向寧無歡道：“那個巴婷，是你打傷的？你從哪學來的武功？”

寧無歡道：“我從小跟家中行醫的長輩學了點接骨卸骨的手藝，當時我被巴婷用匕首捅傷，我擔心她殺我，就卸了她一條手臂。至于要打傷她，其實也不難，她一介女流，膂力沒我大?！?

楊峻點點頭，吩咐一旁的段凌風將巴婷押回刑堂候審。

接著，他又對寧無歡道：“我讓郝翰文陪你去醫堂治傷，到時候還有些問題要問你?！?

寧無歡點點頭，沒有拒絕，他腹部的刀傷確實不能再拖了，要不是提前服下了一顆頂藥，恐怕現在早已昏厥。

……

聶孤鴻累了一天，早已上床就寢。

可他還是在睡夢中，被劍仆叫醒。

劍仆將寧無歡進入醫堂的事與聶孤鴻說了，聶孤鴻便命人去喊來自己的大兒子聶藏鋒。

父子倆穿上衣服后，就在生起炭火的書房里坐下，聽著一旁的劍仆將今日在黑石山的后山，寧無歡等人的事情一并說了，一直到寧無歡放松警惕，被巴玉堂的女兒巴婷用匕首刺傷，最后連刑堂的人也驚動了。

聶藏鋒聽聞寧無歡以一敵二，打敗兩名引氣境大成的雜役，心中又驚又喜，道：“沒曾想小弟練功才兩月有余，竟能斬殺引氣境大成的雜役，想必他的習武天賦，一點也不比正宏叔差。”

聶孤鴻贊同道：“是啊，這次是我想的不夠周到。當初要是讓他早點習武，恐怕他如今的境界修為可能已經超過你了?！?

聶藏鋒赧顏道：“爹，我平日里練功可沒偷懶，我處理完了莊內的事務，一有空就練功，已經算是很勤快了?！?

聶孤鴻道：“比起你弟長舟，你確實算是勤快了?？杀绕鸢⑿U，你還是不夠努力?！?

聶藏鋒道：“我今年都三十二了，哪能像十八歲的年輕小伙那么拼命?！?

聶孤鴻道：“原本十年前，你就該替我出去尋找和你爺爺一起下落不明的那只祖傳劍匣，無奈朝廷突然找來一塊天外隕鐵，讓我們十年內鑄成一把劍，這才不得不把莊內的事務丟給你處理。而外出尋找祖傳劍匣的事，也一并擱置了下來?！?

聶孤鴻突然感慨道：“起初我是不想讓阿蠻習武，他爹就是死在江湖里的，我希望他離開江湖，當個普通人?？赡呛⒆娱L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非要往江湖里游，甚至眼看著就要去學那乙級下品的武功了，我哪里忍心呢？讓他學那些不入流的武功，倒還不如學我們銘劍山莊的祖傳武功。一塊璞玉既然要雕琢，就不能潦草了事?！?

聶藏鋒道：“爹，經過今日之事，我們是否可以將小弟的身份，告知他了呢？這樣就可以讓他放心的練功，也能真正參與到我們銘劍山莊的內部事情上來。讓他待在堂口當雜役，似乎有點大材小用了。況且，不日之后，江離就該登門拜訪銘劍山莊了?！?

聶孤鴻思忖片刻，點點頭，道：“我想也是時候了?！?

聶藏鋒道：“那我明日就親自去找他說明情況。”

聶孤鴻道：“在此之前，你帶上幾名地支劍仆，將那喻豪捉來關進刑獄。那家伙在巴玉堂死后，還對其尸體進行分尸，我想他是別有用意。看看能不能從他的嘴巴里，挖出點東西來。”

……

喻豪下了山，就從黑石山一路趕回自己所居住的鍛星崖。

此間事了，他沒能殺了寧無歡，無法替兒子喻豪報仇，不僅如此，巴玉堂還被那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給殺了，那小子分明已經有了武道第一樓的實力，并且還學會了《劈風劍法》，他到底是什么來歷，背后有什么人作為他的靠山。

只可惜巴玉堂的尸體都被凍僵了，體內的血也放不出來多少，要不然以巴玉堂引氣境巔峰的實力，體內的血氣一定比先前那三個傻小子的要濃郁，自己憑借巴玉堂的血氣用《血蘊經》練功，應該就能突破至武道第二樓了。

喻豪在被柳景福和常永貞聯手逼退時，他在山道上繞了一圈，就去找寧無歡了，可沒想到他找到的竟是侯杰的尸體，喻豪怎么也沒想到，侯杰竟是被自己人給殺死的，捅死他的那把匕首就是證據。

葉英宇更慘，整顆頭顱都被斬下來了。

喻豪當時就在心里嘀咕，那寧無歡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侯杰與葉英宇二人聯手，都沒能殺掉他。

喻豪將這兩具尸體也給剁了四肢，可鮮血的量依舊不夠，不足以支撐他練功，主要還是山里沒有能夠接住血液的銅盆，只要鮮血不是持續往外流的，喻豪根本無法采集足夠多的血氣。

喻豪沒去找顏逸塵，顏逸塵的生死與喻豪無關，他本就不是喻豪的結拜兄弟，只是一個貪圖喻豪內功的渣滓罷了。

喻豪猜測，這顏逸塵會叛變，恐怕也是巴玉堂教唆使然?？赡苁前陀裉脼榱说玫接骱赖膬裙?，而故意扇動顏逸塵，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巴玉堂覬覦他喻豪這門可以讓習武資質極差的人，也能夠武道登樓的內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想到此處，喻豪也是不由一笑。巴玉堂也是真舍得，為了自己這門內功，連他老婆都送自己床上來。

喻豪今夜沒能殺了寧無歡，心情已經很差了，等回到自己的茅屋之中，點起蠟燭，見到墻角躺著的那具已經開始發臭的尸體，以及自己床上銅盆里已經變質的血液，心情就變得更糟糕了。

他的朋友都死光了，這下就需要自己來處理尸體了。

幸好周圍的人都已經熄燈睡了，眼下這間茅屋里又只有他喻豪一人，不管他做些什么，也不會有人發現。

喻豪來到墻角那具發臭的尸體前，一股惡臭撲面襲來，熏得兩眼生疼，好在如今天寒地凍的，這尸體也不至于這么快長蛆。

喻豪在房間里找來一塊布匹，遮擋住自己眼睛下方的半張臉，這才雙手抓住尸體的腋下，將他往屋外拖去。

人死后尸體會變得很重，況且這胖小子生前本就不輕，費了喻豪好一番功夫，才將茅遠航的尸體拖至屋外。

喻豪抬起頭，望了望天空，見雪勢沒有變小的樣子，也就放棄了背起這具惡臭尸體的想法，而是繼續拖動著尸體，往鍛星崖的懸崖邊走去。

只要這雪在繼續下，很快就能掩蓋尸體在雪地上拖動的痕跡，到了明日一早，積雪肯定會覆蓋上厚厚一層。

短短的幾里路，喻豪任是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把這具重似鐵塊的尸體，拖到懸崖邊。

喻豪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息了幾口氣，這才奮力將尸體推下懸崖。

先是與同境界的記名弟子一場好殺，接著又來搬運這具笨重如豬的尸體，待會兒他還得去把床上的那盆人血給處理掉。

喻豪坐在雪地上休息了會兒，低聲罵了一句老天爺，這才按原路返回屋中，這次沒了尸體的拖累，喻豪不用半柱香的時間就回到了屋子里，只是他一打開房門，就見里面站著數名或背劍或持劍的黑衣劍客，當然，還有那位銘劍山莊的副莊主聶藏鋒。

“把他抓起來！”聶藏鋒一聲令下。

身邊的地支劍仆已經拔劍出鞘，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數把長劍均已架在了喻豪的脖子上。

喻豪滿頭大汗，忙喊“冤枉”。

聶藏鋒伸出手指，指向床炕上的那只銅盆，道：“這里面是什么血？”

不等喻豪開口，聶藏鋒又道：“你剛才又去做什么了？”

喻豪腦筋急轉，忙回答道：“這銅盆里的是豬血。我剛剛尿急，出去解個手?！?

聶藏鋒道：“你弄這么一大盆豬血放在床上做什么？”

喻豪兩眼左右亂晃，想不到合適的借口解釋。

聶藏鋒道：“這銅盆里的血都已經變質，想必已有多日。你若是弄來豬血吃食，為何不往里邊加入鹽巴，讓其凝固成塊狀，方便食用？”

見喻豪答不出來，聶藏鋒隨即說道：“將他押去斷罪崖的刑獄，總有辦法讓他開口。至于這銅盆里的血，處理了吧。”

……

翌日。

聶孤鴻起了個大早，穿衣洗漱之后，便來到院子里練劍。

大雪下了一夜，今早雪勢漸小，就像白絮一般。

聶孤鴻雖然多年未曾與人切磋比試了，但日復一日的練劍卻是從未懈怠。

如今銷聲匿跡二十五年的血影教，又露出了狐貍尾巴，聶孤鴻更沒有不練劍的道理。

只是他才舞了一炷香的劍，就見聶藏鋒急匆匆地趕來。

“爹，刑堂出事了。”聶藏鋒一大早就面露凝重，想必這件事非同小可。

聶孤鴻也是察覺到了異樣，收劍入鞘，道：“何事？”

聶藏鋒道：“昨夜關進刑獄的喻豪，今早他的尸體被人發現了?！?

聶孤鴻道：“他是怎么死的？”

聶藏鋒道：“斷顙?！?

聶孤鴻皺了皺眉，道：“鐵狂屠和曲紅綃他們人呢？”

聶藏鋒道：“鐵堂主和曲副堂主正在帶人調查，他們說這一定是銘劍山莊內部之人所為。否則，那喻豪半夜關進刑獄，今早就死了，外人根本做不到?！?

聶孤鴻問道：“那人為什么要殺喻豪呢？喻豪為什么活不到天明，就得必須死？”

聶藏鋒想起一事，道：“爹，我昨夜領著劍仆去抓喻豪的時候，在他的屋里發現了一銅盆的血。我猜這盆血很有可能是人血。據刑堂的汪浩所說，前些日子刑堂有兩名雜役失蹤了，與他們二人一起失蹤的還有一名鑄劍堂的雜役。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們被喻豪給殺了？”

聶孤鴻搖搖頭，道：“銘劍山莊的堂口雜役，每年都會失蹤很多人。前些日子失蹤的那三人，未必就是喻豪所殺。不過喻豪屋里的那一銅盆血，很有可能是他用來練功的?！?

聶藏鋒愣了愣，一副難以置信道：“您是說血影教的魔功？”

聶孤鴻點點頭，道：“血影教的教主夜冥淵，當年就是利用人血練功，武道境界才會提升那么迅速?！?

聶藏鋒道：“可這喻豪從哪來的魔功？”

聶孤鴻搖搖頭道：“這件事或許正是殺死喻豪的那個人，害怕喻豪透露給我們的消息。只是不知道，這人與十八年前毒害正宏的那個賊人，是否是同一人?！?

聶藏鋒自忖道：“如果是同一人，那是否就是說十八年前毒害正宏叔的那個人，就是血影教的魔教臥底？”

聶孤鴻嘆息一聲，臉上浮現出一副與他年紀相符的疲倦之感。

他道：“看來阿蠻的身世，我們還得再瞞一陣子。”

聶藏鋒點點頭，道：“孩兒知道了?！?

聶孤鴻抬頭望了望白霧茫茫的天空，心想道：正宏啊，我不敢拿阿蠻的性命來賭，我不確定那人是否連阿蠻也要殺。希望你在天之靈，保佑阿蠻能夠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