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周家廚房的燈火已然亮起。周母的身影在里面忙碌，鍋碗瓢盆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當周陽洗漱完畢走進堂屋時，桌上已擺得滿滿當當。金黃酥脆的蔥花油餅、自家腌的脆爽蘿卜干、碧綠的涼拌野菜、還有一大盆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雞蛋面疙瘩湯。

“快坐下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開車。”周母不由分說地把周陽按在凳子上，拿起一個最大的碗，舀了滿滿當當的面疙瘩湯，又夾了好幾個油餅堆在旁邊的盤子里，“這一路得好幾個小時呢，可別餓著。”

周陽看著眼前小山似的食物，心里暖融融的，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拿起筷子，剛吃了幾口，周父默默地從里屋走了出來。

他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用舊報紙仔細包了好幾層的長方形包裹。他走到桌邊，把包裹推到周陽面前，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鄭重。

“拿著。”周父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城里開銷大，樣樣都要錢。這五千六百塊，是上個月賣蘋果的錢，都在這兒了。”他那雙布滿老繭、指節粗大的手，在包裹上輕輕拍了拍，仿佛在傳遞著某種沉甸甸的東西。

周陽放下筷子，小心地拆開那幾層舊報紙。里面是一個邊緣已經磨得起毛、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

他打開信封口，一疊新舊不一的鈔票露了出來。有卷了角的百元鈔票，有壓得平整的五十元，更多的是十元、二十元的零票，甚至還有幾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它們被仔細地捋平、對齊，用一根細細的橡皮筋緊緊捆扎著。

周陽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強壓下翻涌的情緒。他小心翼翼地將鈔票重新裝回信封，用舊報紙仔細包好，然后堅定地推回到父親面前。

“爸，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清晰，“這錢你們留著。我現在真的不缺錢。”

他頓了頓，為了打消父母的疑慮，補充道：“之前炒股......運氣好，賺了些。”

在父母驚愕和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周陽掏出手機。他點開銀行APP，動作快速而熟練地操作了幾下，然后將屏幕轉向父母。

屏幕上是清晰的轉賬界面，收款人姓名正是周父，金額欄赫然顯示著：20000元。

“這......這怎么行！”周母最先反應過來，聲音都變了調，她一把抓住周陽的手腕，“陽陽，你哪來這么多錢？我們不要！你在外面打拼不容易，這錢你留著，娶媳婦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們老兩口有吃有喝，要這么多錢干啥？”她的眼圈瞬間紅了，語速又快又急，充滿了擔憂和心疼。

“媽，您放心，”周陽反手握住母親粗糙的手，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錢真是我賺的，干干凈凈。給你們就拿著，別總想著省。果園里該添新工具就添，想買點什么吃的穿的別心疼錢。等我那邊房子弄好了，接你們過去住一陣子，你們也得有點錢在身邊才方便不是？”他晃了晃手機，“你看，已經轉過去了，退不回來的。”

周父一直沒說話，他拿起周陽放在桌上的手機，湊近了仔細看著屏幕上的數字，又抬眼看看兒子。

他那張被歲月和風霜雕刻得溝壑縱橫的臉上，充滿了欣慰。他伸出寬厚粗糙的大手，用力地、重重地拍了兩下周陽的肩膀。千言萬語，似乎都在這兩下拍打之中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清脆的汽車喇叭聲，緊接著是柳婷清亮歡快的喊聲：“陽哥！起床沒？走啦走啦！”

柳婷的催促打破了屋內凝重又溫情的氣氛，周陽站起身，拎起昨晚就收拾好的簡單行李。“爸，媽，我走了。”

周父只是點點頭，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吐出三個字，卻重如千鈞：“路上慢點。”

周陽點點頭，拎起行李，轉身大步走出家門。

柳婷的車停在院門口，她正靠在車門上，手里拿著兩杯還冒著熱氣的紙杯咖啡。看到周陽出來，她立刻遞上一杯：“喏，特濃拿鐵，加了雙份糖漿！知道你昨晚可能沒睡好，提提神！我天沒亮就起來煮的哦！”

周陽接過咖啡，濃郁的咖啡香鉆進鼻腔，帶著一絲甜意。他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系好安全帶。柳婷也跳上車，發動了引擎。白色的轎車緩緩啟動，調頭，朝著村口駛去。

周陽搖下車窗，探出頭去。晨光熹微中，父母的身影站在院門口，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母親似乎還在抬手擦拭著眼角，父親則一直佇立著，像一棵沉默的老樹，目送著他們遠去。直到車子拐過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樹，那兩個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里。

清晨的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也吹干了周陽眼角微微的濕意。他收回目光，關上車窗。

車子駛上平坦的村道，開始加速，路兩旁熟悉的田野、果園、小河快速地向后退去，漸漸被越來越開闊的視野和遠處高速公路的輪廓所取代。

“喂，想什么呢？”柳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好奇，打破了車內的沉默。她熟練地打開車載收音機，一首舒緩的輕音樂流淌出來。

周陽喝了一口溫熱的咖啡，濃郁的苦澀和甜膩在舌尖交織。他側過頭，看著柳婷專注開車的側臉，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線條。

他想起母親昨晚的話，想起父親拍在他肩上的手掌，想起那個沉甸甸的信封，想起手機里轉出去的兩萬塊，也想起柳婷父母意味深長的笑容和她昨晚在月光下說過的話。

“沒什么，”他靠在椅背上，望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聲音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就是覺得，該好好想想以后的事了。”

柳婷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她沒有轉頭看他，只是輕哼了一聲：“想得還挺遠！”

周陽聽著她清脆的聲音，看著車窗外越來越開闊、灑滿金色朝陽的前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