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

再次看到這位同齡人，剛才的一切瞬間有種不真實之感。

“咋是你小子，我還以為撞見鬼了！”

王大柱自然也認出了他，呲牙笑了，而后便賊兮兮地招呼道：“走走，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王禹安這才注意到他懷里似乎抱著什么，鬼鬼祟祟的，一路小跑鉆進了自己的窩棚里。

他頓時覺得有些奇怪，心說還真讓這小子混上熬菜吃了，并且給自己帶了一份？

可直到兩人并排擠在狹小的空間中，他依舊沒嗅到什么香噴噴的味道，便不由調侃道：“咋了，讓人轟出來了？”

“嘁，別提了，都是一幫子吝嗇鬼！又不是他們的東西，憑啥把持那么嚴？”

王大柱頓時沒好氣兒地數落了一通，而后才用肩膀扛了扛他，獻寶似的把懷里的東西端了出來。

朦朧的月光下，能看到那是一碗白米飯。

而且，瓷碗很大，跟個小盆兒似的，米飯也蒸得很黏，倒扣著，蓋在里面。

一看到這個，王禹安就呆住了，脊背后不由一陣發涼。

可王大柱還在顯擺道：“娘的，當我好欺負？

他們不讓我吃，我自己就沒手嗎？老子見屋里頭有一大碗白米飯沒人管，當即就給它順回來了，咱倆一起吃！

禹安，怎么樣，我夠照顧你了吧？”

王禹安卻黑著一張臉，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直到看他伸著手，抓起一把，要往嘴里塞，才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厲聲道：“別吃！”

王大柱被他嚇得一哆嗦，不由一臉莫名其妙道：“你干啥呀？這可是大米飯！俺家一年都吃不上一回呢！你快讓我嘗嘗！”

北方不產大米，即便糧油門市部有供應，價格也貴得離譜，尋常百姓根本不舍得買。

頂多遇見游鄉的貨郎，兩斤小麥換一斤大米，嘗嘗鮮。

可當下的年月，好多人家的糧食都是堪堪能吃飽，誰也不舍得多換。

其實，別說他家，王禹安家里也一年到頭吃不了幾次大米。

可他看著那月光下顆粒分明的大米飯，心中卻滿是惡感，咧著嘴道：“大柱，你傻??！你知不知道這是啥？”

“啥啊？你小子一驚一乍的！”

王大柱抱著大白碗，跟生怕他搶走似的，滿是戒備地問道。

“這叫‘倒頭飯’！”

“啥、啥玩意兒？”

王大柱有點懵。這小子雖然啥都信，但見過的世面卻不多，很多民俗都不知道。

“這是給死人吃的食物！”

王禹安咬著牙，真想給他扔了，“你在哪里偷的？是不是停靈的棺材前？上面還有三根筷子呢？”

“死、死人吃的？”

聽到他的話，王大柱開始結巴，可仍舊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說有點不舍，嚅囁道：“啥偷呀，你說話咋恁難聽！

俺尋思沒人要嘞……

筷子？哪有筷子啊……

禹、禹安，這真是死人吃的‘倒頭飯’？”

“那還能有假！”

剛才的詭異歷歷在目，王禹安心里焦急萬分，訓斥道：“這種飯一般會蒸得半生不熟，倒扣著蓋在碗里，上面還會插三根筷子。

有的地方，前面還會擺一只‘引魂雞’！

快別吃了，那王閂死得真有問題，你吃了怕是要惹禍上身?！?

可聽到他的話，王大柱下意識捏起一撮，填進嘴里，咂巴一下才道：“不生啊，是熟的，還怪香嘞！”

王禹安瞬間無語了。

王大柱見他不吭聲，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已經摳不出來了……

只得自我安慰道：“禹安，啥‘引魂雞’、‘倒頭飯’的，都是封建迷信吧？

這一大碗白米飯，扔了怪可惜的……

我實在餓了，真不能吃嗎？”

王禹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嚴肅道：“我剛才見到他了?！?

“誰？”

“王閂?！?

“??？你、你別嚇我啊！”

王大柱立刻就開始慌了，將信將疑的望著他。

王禹安搖了搖頭，嘆道：“即便不信我說的話，你也沒有必要為了一碗吃食冒險。

那王閂今晚上真的回魂了，你犯得著為了這點東西把命搭上嗎？

聽我的，把東西送回去吧。”

王大柱是真的開始害怕了，帶著哭腔道：“我都說半夜不嚇唬你了，你還嚇唬我？

那個，我、我是不是把這東西送回去就沒事了？

王閂真的會來找我？”

王禹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只是有些見識，又不是陰陽先生！

可見自己這位同齡人嚇成這樣，他還是安慰道：“應該是吧。鬼神也是講道理的，你只要把東西還回去，再禮敬一二，估計就沒問題了。”

“好、好！”

王大柱捧著大白碗，哆哆嗦嗦站起，咬著牙往外跑去。

啪——呼啦！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過慌張，剛出門，就又踩進了剛才的那個水坑里。

甚至，還絆了一跤……

當王禹安火急火燎沖出去的時候，王大柱趴在地上，已經傻眼了。

手中的大白碗摔出去好遠，米粒散落在污泥中，乍看上去，猶如一地的蛆蟲。

“完了，完了，完了……”

王大柱掙扎著爬起來，面如死灰，連衣襟上淋漓的污水都顧不上，顫抖著看向王禹安，哀嚎道：“禹安，那王閂不會真的來找我吧？

怎么辦，怎么辦？

我要死了嗎，我要死了嗎？”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所有倒霉的事情都串聯起來，又身處黑夜中，強烈的恐懼，幾乎要讓他崩潰了。

抹了把眼淚，啜泣道：“可我小妹才兩歲，還等著秋天的時候，讓我給她烤紅薯吃嘞……小龍和小虎整天打架，我死了，誰管他們啊……”

王禹安聽得直皺眉頭。

自己這位發小除了有點嘴饞，其實是一位很善良的青年。

可有時候就是這一丁點的毛病，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算了，肯定是假的，肯定是假的！禹安，都是你小子嚇唬我的對不對？”

王大柱站在積水坑里，緊緊盯著他，身體都在哆嗦。

王禹安不知該作何回答。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王大柱繼續安慰著自己，轉頭往自家打谷場走去，“我回去場里睡了。

王禹安，謝謝你的饅頭！”

望著夜幕下他失魂落魄的身影，王禹安咬了咬牙，終究是狠不下心腸，喊道：“大柱，要不，咱倆擠一擠吧。

反正現在都半夜了。

熬過幾個小時，就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