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形墓道下方的破洞中，山間的清風不停灌入，拂動著眾人的衣擺；可落入王禹安眼里，看到的分明是股股的陰氣翻滾跳躍，逆流涌出。

森然的寒意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還不算完，那股子陰氣順著山坡逸散開來，如同濃稠的黑水在山谷中流淌。

此時，恰好紅日升起。

絢爛的朝霞染紅天際，照亮山峰，將崖壁都鍍成了金色。

可界限分明的光影，仿佛昭示著某種厄運。

從墓室里逃脫的陰氣，恰好在暗影中流淌，眨眼便溢滿了整座山谷。

山腳下的鄉村和麥田，在其籠罩之下，顯得觸目驚心。

尤其是隨著黑氣涌出，一股子難聞的腥臭擴散開來，幾乎令人窒息。當初打谷場上鬼魂出現時的怪異酸味與之相比，簡直如同螻蟻之于山巒！

更可怕的是，依照藏象學說：肺者，氣之本，魄之處也。其音商，其數九，其嗅腥！

而魄，是為白日見鬼！

可比那晚在打谷場上遭遇的鬼魂厲害多了！

所以，王禹安才如此失態，不管不顧的站出來阻攔。

可落到一眾考古隊員眼中，卻覺得莫名其妙。

嗤——

不知誰笑了聲，一行人都跟著樂了。

林峰更是上下打量著他，四下攤了攤手，“不是，咱們的小隊醫這是怎么了？嚇破膽了這是？要不，咱們聽他的，把蔣老師扔在這，打道回府算了？”

眾人又笑起來。

秦棟也咧著嘴直樂，毫不在意道：“小婉，你這丫頭平日里膽子那么小，今兒個怎么有勇氣下墓了？

算了算了，看在陳老師的面子上，就讓你跟著歷練一下吧。

大家都準備好工具，尤其是手電筒，不要慌張，按次序進入。”

考古隊員們收拾著裝備，儼然沒把王禹安的警告當回事。

倒是李秋抒，不知道是不是嫌他丟人，竟蹙著黛眉，扯著他來到一旁，板起俏臉兒道：“你什么時候學會管閑事了？

這是考古隊的事情，跟你有什么關系？

再說，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危險？”

有人打開了頭燈，明亮的光柱照射過來，她的眼眸在燈光下變成了亮金色，晶瑩剔透，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魅力。

王禹安喉頭緊了下，頭一次見她用這種語調跟自己說話，冷冰冰的，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他心里當即就有些不舒服，可還是拿出哥哥的身份爭辯道：“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里面就是有危險。

秋兒，二爺就你一個孫女，你要是不想讓他傷心，就不要進去。

這些人不聽好人言，到時候死在里面也是他們咎由自取，你不要跟著送死。”

后面這句話，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讓所有人都聽得真切。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每個人都面色不善的瞪向他。

尤其是那個叫林峰的，見李秋抒竟然跟他貼的那么近，甚至言辭間帶著說不出的熟絡，一張臉立刻就陰沉下來。

李秋抒錯愕地盯著他，好看的柳眉擰成一團。

王禹安言辭中的關愛讓她心里很不舒服，金色的眼眸中甚至藏著點哀傷。

她不由暗自發狠，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咬牙切齒道：“我說了，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你怎么這么煩，都明確拒絕你了，你還要死纏爛打！

好，你不是這輩子就想要我李秋抒嗎？那你也跟來！

我現在相信里面有危險了，甚至會丟掉性命，那你愿不愿意進來保護我？好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愛我！”

說完，猛地推開他，板著臉往幽深的墓道內走去。

而后，清脆的聲音響起：“秦叔，讓他也跟來吧。蔣老師要是出了什么事，正好需要一個醫生救治。”

秦棟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了掃，突然玩味的笑了，應了句：“成！”

林峰的臉色不由更加難看了。

倒是徐婉，見他一個鄉下人也要跟進去，瞬間找到了優越感，輕輕碰了他一下道：“小弟弟，你跟‘冰山李’到底是啥關系？

你不會真是她偷偷藏在鄉下的未婚夫吧？

哇，快跟我說說。要是讓姐姐高興了，等下到里面罩著你，知道不？”

王禹安心里頭正氣悶，不由橫了她一眼。

心說你叫誰小弟弟呢！

他從來沒想過李秋抒真敢沖自己甩臉子，甚至說出來的話都有點讓人難以招架。什么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愛我……

這是一個鄉下臭丫頭會說的話嗎？

即便她考入了北大，一年時間也不至于變化這么大吧？

還是說她小時候的可愛都是裝出來的，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冷面無情？

王禹安胡思亂想著，低頭鉆了進去。

他當然不會理會一個小丫頭無聊的游戲！之所以跟進來，才不是為了證明什么，只是怕她掛了，二爺傷心罷了！

剛進入甬道，那股子腥味兒便愈加濃烈。

王禹安禁不住望向黑暗中，暗暗攥了攥偷偷帶來的藥渣子。

昨晚上經過驗證之后，他瞬間就不舍得把煎煮剩下的大青龍湯扔掉了，全都包起來，裝進了褲兜里。

“哇，壁畫？不對，這是那些空心磚上的圖案！”

“好像是誒！爺爺說這座墓室是漢代的，全部由極其罕見的漢空心磚砌成，每個空心磚上都有相應的圖案，果然是誒！”

“那叫漢闕紋飾。制作很精妙的，每個都不一樣。”

聽徐婉一驚一乍的，有人解釋道。

穿過甬道之后，眾人才發現這座古墓的規模極其宏大，一整個是在山體里掏出來的，不知道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一時間，都驚得目瞪口呆，贊嘆連連。

甚至把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不對呀，這些空心磚上的圖案確實不一樣，但好像是有規律的。”

徐婉的聲音再次響起，經過最初的膽怯之后，她活潑的本性一下子又暴露了。舉著手電筒，照著墻壁上的花紋道：“你們看，這好像真的是一副壁畫。

一副由漢空心磚組成的壁畫！

這畫的，好像是采藥人誒。”

說著，她不由看向身旁的王禹安，目光中帶著幾分征詢的意味。

王禹安也愣了下，忙順著手電筒的光柱望去。

果然，墓室一側的墻壁上，由一塊塊漢闕紋飾組成整幅巨大的壁畫。

畫中是一位樣貌奇偉的神人，坐在山花和百草之間，左手拿著一柄藥鋤，右手舉起一串赤紅的野果，往口中送去。

奇異的是，他身下坐著各種各樣的頭骨，有野獸的，也有人類的，鋪滿整座山坳。

整個畫面風格古拙而清雅，卻在骸骨的襯托下，畫風一變，帶著說不出的悲壯感。

“神農嘗百草？”

王禹安皺著眉頭，下意識說了一句。

聽得大家伙兒都愣住了，不由滿臉怪異的望向他。

雖說墓室壁畫確實有神靈百物、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但一般都寄托著對死者的追思，以及對往生的希望。

這弄一副神農嘗百草圖算怎么回事啊？